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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足下何人羞约战(第1/2页)
罗士信引着数队精骑,沿着官道向西北方向疾驰。
风卷起黄土,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旷野一片萧瑟,马蹄践踏冻土的声响和铁甲碰撞的铿锵声,随风传开。
奔行十余里,前方豁然出现两座夹道而峙的简易营垒,扼守着通往雍丘的咽喉要道。营前各壕沟浅掘,栅栏初立,一杆绣着“骠骑将军梁”字号的将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营前侧边,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坐地了数十弓弩手。
正是他预先遣出、负责警戒西北方向的部将梁虎生所部。
罗士信马到悬着梁虎生将旗的左营中。
梁虎生已疾步迎上,甲胄染尘,面带凝重,禀道:“总管!斥候迭报,敌军已近!步多骑少,约四五千之众。将旗分明书写‘汉顿丘县公、左翊卫大将军陈’!必是陈敬儿无疑!”
“俺当是谁!原来是陈敬儿。”罗士信说道,“其部现至何处了?”
梁虎生禀报说道:“其部主力尚颇远,前锋已至四五里外,约千余,步卒为主,骑只一团。”
罗士信不再多言,翻身下马,几步登上营中临时搭建的望楼。极目远眺,西北方,一道烟尘正滚滚而来,如同黄龙贴地疾行。烟尘前端,已能隐约辨出移动的旗帜和攒动的人头。
“敌前锋多步,行军队列不整,主力犹远!”罗士信猛地一拍望楼栏杆,震得木屑簌簌落下,对随他上来的梁虎生断然喝道,“此乃天赐良机!正可挫其锋芒!虎生,点你营中精锐,随俺出营逆击!某自引精骑百人,为尔等陷阵!”
梁虎生闻言迟疑,说道:“总管!敌虽主力尚远,亦不过相距十来里……”
“足够俺破其前锋了!领命行事。”罗士信傲然说道。
军令如山,梁虎生不敢再劝,立刻奔下望楼点兵。
罗士信也下了望楼,自选了两队最精锐的骑兵,出了辕门,朝着西北烟尘来处驰奔。
……
数里之地,在狂奔的铁蹄下转瞬即至!
陈敬儿部正在行进的前锋,当然不会没有发现这支奔袭而来的骑兵。早在罗士信等到前,行军的步卒队伍就停了下来,紧忙地收缩,变行军队形为接战阵型,跟在右翼的一团骑兵离开行军的大队,由其团校尉引领着,前出行军的大队,散将成扇形阵势,率先迎斗上来。
“知得历城罗士信乎?挡俺者死!”
罗士信暴喝如雷,胯下战马如通灵性,四蹄翻飞,奔速再增,觑准迎斗上来的汉骑,手中大槊疾刺而出!鲜血四溅,槊尖洞穿冲在最前的一个汉骑小校的咽喉,将其整个人挑飞出去!反手一抡,沉重的槊杆又将另一名试图侧击的汉骑连人带槊扫落马下!其势如虎,勇不可挡!
主将如此神威,身后百余精骑士气如虹,呐喊着撞入汉骑阵中!
长槊相碰,火花四溅,战马交错,尘土飞扬。
陈敬儿前锋这团仓促迎战的骑兵,无人是罗士信对手,不过片刻交锋,便被杀得人仰马翻,四外奔走!十四岁时就敢冲突敌阵,况乎而今?这种一马当先,所向披靡的情形,罗士信在这几年的沙场征战中早是见惯。将这二百汉骑杀溃之后,罗士信却不追赶,力气愈涨,豪气愈盛,毫不停歇,长槊指向在匆忙变阵的汉军步卒大队:“随俺破阵!”
百骑如龙,卷起烟尘,直扑而去!
然而,眼前景象却让身经百战的罗士信也微微一怔!
就在他与敌骑缠斗的短暂间隙,陈敬儿前锋那近千步卒,居然已大略完成了阵型变换。
辎重车被推至两侧,结成简易屏障;车后边,大盾如墙般竖起,强弩手隐於盾间,锋利的弩矢闪烁着寒光;最令人心惊的是当面阵前,两百名身材魁梧、手持丈余长柄陌刀的披甲壮士,列成了一道钢铁丛林。刀锋森然,杀气凛冽!整个阵型,就像一个瞬间张开了尖刺的刺猬。
从行军队列转为防御方阵,前后所用时间之短,其反应之速,远超寻常敌手。
“嘿!”罗士信叫了声,目落阵前的那片刀锋之上,瞳孔微缩,“汉军大刀兵?”
他久闻李善道麾下诸军,各个兵种之中,尤以精锐为称的,就是大刀兵!
号称专克骑兵,今日终得一见!
但他罗士信何曾惧过?他转顾从骑,厉声喝道:“汉军大刀,号称精锐,久欲破之!尔等惧否?”身后骑兵虽已折损十数人,却余者皆被他豪气感染,齐声叫道:“不惧!”
“好,随俺破之。试一试是他刀利,还是我等槊锐!”罗士信一夹马腹,再次提速,朝着如林的陌刀阵猛冲过去!百骑紧随其后,驰马呼喝,百根长槊平指,气势如虹!
可是,这一次,无坚不摧的锋锐,遇到了真正的铜墙铁壁。
两百个汉军陌刀手,系是精选的胆魁力雄之士;两百柄陌刀在令旗的指挥下,动作整齐划一。
罗士信铁骑冲至阵前十余步,——按他往常经验,其实又何须十余步,只需冲近到百步以内,往往敌人的步阵就会动摇,可这两百汉军陌刀手,此刻却如山岳般岿然不动!又岂止岿然不动?只听一声令下:“斩!”两百柄陌刀如同巨斧,迎着冲近的他们,连人带马,猛然下劈!
登时间,刀光如瀑,下劈的刀杆如林。
罗士信拨马急走,避开了这一刀。而他身后众骑,有数骑不及闪避,被这势大力沉、锋锐无匹的刀阵劈及,顿时有的被斩断马腿,有的被劈开轻甲,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余骑或骑士兜马,或胯下战马惊止,纷纷停下了冲势,转从罗士信在大刀阵前掠过。
第一次冲击,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数骑。
罗士信的坐骑甚是神骏,倒无受惊,他却心头大震!
这陌刀阵的威力,远超他的想象。
难怪在之前所看到的有关汉军河北、河东、歼灭宇文化及等诸战的探报中,提及汉军大刀兵时,均以“其阵如山、其刀如林、阵动则敌人马俱碎”称之。今日亲历,方知名不虚传。
他正欲重整旗鼓,再冲一次。
数骑从梁虎生出营的部中冲来,急报:“总管!陈敬儿亲率步骑两千疾行,距此不足五里!”
罗士信举目眺看,望向西北,确见又有一股更大的烟尘急速逼近。
又见方才被冲散的汉骑已重新聚拢,回到了这支汉军前锋军阵的右翼,作势待要再战。
他虽不甘,亦知事已不可为。
无可奈何,只好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战意,罢了再战之念。
然他并未就率队还营,只引余骑退了数里,到了梁虎生出营之部的列阵所在,即停将下来,随后令从骑散开,只独自留下,勒马横於官道中央,长槊顿地,稍作等待。
不多时,陈敬儿率军抵达,与其前锋汇合,重整阵型,以进战的方阵,缓缓压到近前。
罗士信不避不让,横槊立马,独对严阵以待的数千汉兵,扬声道:“陈敬儿何在?愿与一会!”
……
陈敬儿身在汉军阵后。
听闻罗士信阵前邀见,左右从将惊疑,俱是进劝:“大将军不可!罗士信骁勇绝伦,当世孟贲,且观其道边,有贼弓弩手居高,恐有暗算!”
陈敬儿微微皱了下眉头,在马上直起身形,隔过本军阵,张望了片刻前头,坐回鞍上,摸着胡须,已有定计,清瘦的脸上无有疑虑,呲牙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说道:“焉可壮敌胆?”命令副将,“你在军中坐镇,俺去会一会这位当世孟贲。”
一个从将勒马上前,说道:“大将军,末将敢请随行。”
陈敬儿看了他眼,笑道:“便有劳将军了。”
这将年比罗士信稍长,亦是位青年将军,披甲持槊,非是别人,正是李善道的亲卫营将李孟尝。却陈敬儿此来援救雍丘,因闻是罗士信来攻,知其勇猛,李善道故而特调李孟尝从战。
李孟尝便与陈敬儿的亲兵十余骑,紧随陈敬儿其后,绕过阵侧,行至阵前。
打眼瞧去,见只罗士信一人拦道,踞於马上,大槊横鞍前,弓、鞭悬两边,他的约近百从骑,分散在道两下的野间,复瞧见前边侧边不太远的高处上,数十弓弩手临高窥伺,箭矢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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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罗士信数丈外处,陈敬儿勒马停步。
寒风卷起尘土,吹动二人的披风。
罗士信挽着缰绳,目光如炬,扫视陈敬儿等骑,——他与陈敬儿不认识,但从来之诸骑的装束与各在的位置,立即就猜出了谁个是陈敬儿,目光锁定,说道:“足下便是陈将军?”
“在下陈敬儿,见过足下。”
罗士信凝神,看了他稍顷,忽地笑了起来,说道:“当年瓦岗老寨一会,至今俺仍记忆犹新。唯是可惜,当时却俺只见到了单公、徐公,未曾与陈公谋面。”
这话带着轻蔑。
两年前,瓦岗老寨一战,陈敬儿跟着李善道,虽也参与了,但当时莫说他,就是李善道,也才只是一个小率,只是参战的数千瓦岗将士中不起眼的一个,何况陈敬儿?更是默默无闻。罗士信在此战中,则是隋军官兵的主将,并且声名已经远播。陈敬儿与他,怎会有见?
就有陈敬儿的从骑听出了他的蔑视,勃然大怒,张口欲骂,却被陈敬儿举手制止。
陈敬儿面不改色,淡然微笑,不发一言。
罗士信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又说道:“陈将军,当时俺与将军虽未见过,说来也是有这一段渊源。今日得见,俺有一语敬劝,望将军思之。当年汝主李善道,尚非俺敌手,况尔乎?”他声音洪亮,刻意让双方军士皆闻,“雍丘旦夕可下!念在过往这段渊源,奉劝将军,趁早引兵退还白马!若执意要战,亦不需将军劳苦,何妨便且在白马等俺?”
这话就更过分了。
当着别人臣子的面,直呼其主的名字,是极大的侮辱;“亦不需将军劳苦,何妨便且在白马等俺”云云,更是明言陈敬儿不配为敌,在白马等他,无异於叫他坐到等待毙即是。
陈敬儿的十余从骑、李孟尝尽是大怒!
却见陈敬儿听罢,不怒反笑,抚摸着胡须,打量罗士信,说道:“仆还未问,足下何人?”
罗士信呆了呆,说了半天话了,你还不知道俺是谁?明知他是故意问,但不知他用意,这话还是得回答,就答道:“吾尚能何人?不闻历城罗士信乎!”
“历城罗将军之名,仆岂不知,如雷贯耳!只是,仆只闻故隋金紫光禄大夫、荥阳郡守张公帐下,曾有一少年英雄罗士信,十四岁披双甲,潍水掷首,每战先登,真乃顶天立地、忠勇无双的豪杰!张公引为左右,赐马宠厚。这位罗将军也誓以死报效张公之恩。惜乎,张公后为魏公所败身死!”陈敬儿话语一顿,从容说道,“却不曾闻,魏公帐下亦有一位罗将军?”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罗士信脸上的倨傲之色瞬间凝固,继而化作难以言喻的羞惭。
张须陀待他恩重如山,如师如父。大海寺之战,张须陀兵败身死,又其后,他跟着裴仁基降从李密,虽因时势所迫,虽然转降李密的张须陀旧部,非他一个,秦琼、程知节等等,不都是张须陀的旧将么?但始终是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刺。此刻被陈敬儿当众揭开,字字诛心,直戳肺腑!他张了张嘴,却觉喉头哽塞,半个字也反驳不出,脸颊如同被烈火灼烧般滚烫!
陈敬儿冷眼看着的失态,呲牙一笑,又说道:“不过足下所乘此马,倒是与仆所闻知的那匹张公赐给罗将军的马极为相似,色如赤炭,雄壮非常,委实神异。莫非此马亦名赤龙珠乎?”
口中说着,他见罗士信恼羞之下,目光闪烁,下意识地扫视自己与自己的从骑,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握紧了矛杆,隐然似有暴起突袭之意。陈敬儿屏息凝神,摸住佩刀,面上却不动声色。
罗士信诚然是已起杀心,却瞥眼瞧见,陈敬儿的十余从骑,尽皆精悍,尤其紧从陈敬儿的一骑,身姿矫健,绰槊在手,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正盯着他,显绝非易与之辈。他终究是百战之将,很快判断得出,若贸然动手,胜负难料,徒增笑柄。他乃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和杀意,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勉强挤出一句话:“俺好言相劝,你若非自寻死路,就随你便是!”
说罢,拨转马头,带着满腔羞愤,头也不回地驰回本阵。
陈敬儿目送其离开,却又是呲牙一笑,便与李孟尝等也返还阵中。
……
回到梁虎生阵前,罗士信犹自面沉如水,胸中羞愤难平。
梁虎生观其神色,又遥望对面的陈敬儿军阵严整,士气高昂,不由得忧心忡忡:“总管,雍丘未破,汉援已至。陈敬儿所率援兵,众与我军相当。何以应对为是?”
罗士信的羞惭,被强烈的战意取代,只有大破陈敬儿,将他亲手宰了,才可缓此羞辱!他压下心绪,慨然说道:“若来者是刘黑闼、高延霸、高曦、宋金刚、薛万彻、苏定方诸汉将,或堪与本将一战!陈敬儿?不过仗着跟随李善道日久,侥幸得居高位,何足挂齿!”
他回望了下雍丘方向,决心已下,“李公逸乌合之众,经我两日猛攻,早已丧胆,龟缩城中尚且不及,又其新附李善道,为自保计,断不敢出城夹击!当务之要,是先破眼前陈敬儿,再回师拔雍丘,易如反掌!”唤来军吏:“往陈敬儿军,约其明日辰时,於此地会战!”
“总管!”梁虎生急忙进言,“我军主力攻城两日,怕已疲累,不若休战一日,后日再约战?”
罗士信断然否决:“糊涂!我虽攻城两日,休整一夜,足矣。且陈敬儿自白马来,三百余里,又岂不疲?趁其立足未稳,营垒未筑,正宜击之!野战决荡,彼焉为我敌?况又,若迁延时日,恐李善道另有后援。”既是战机不可弃,也是忧汉军会有后续援兵,他下令说道,“令雍丘城下主力,除留一部扼守监视外,其余各部,尽数移师於此!明日决战,必擒杀陈敬儿!”
“诺!”送战书与向梁世俊、罗士谦等传令的军吏领命,分别飞驰而去。
……
罗士信的约战书呈上。
陈敬儿展开观看,并无意外,露出由衷叹服:“大王料敌,真如神也!李公所谋,分毫不差!罗士信果欲趁我初至,立足未稳,又恐我后续援兵将至,故急不可耐,约战以求速决!”
李孟尝等将闻言,精神俱是一振。
原来出兵之前,李善道与李靖就已料到罗士信在闻陈敬儿援兵至后,十之八九会急於决战,并制定了相应的应对之策。
“既如此,便依计行事!”陈敬儿提笔,在约战书上批下“允战”二字,令复罗士信。
暮色渐深,寒意愈重。
令副将、诸部将领兵暂退,与络绎跟进到达的后续兵马相汇,择地筑营,陈敬儿则与李孟尝等登上边行的一处坡地,眺望对峙道边两侧的罗军营地方向。
罗军梁虎生部出营的兵马都已退回营中。
遥见远处的雍丘城下方向,不断有打着火把的队伍开拔而来,行到罗营以外。火光绵延,旗帜鲜明,即使刚从攻城战场撤下,一部部的罗兵队列在移动中仍保持着相当的严整。
这支军队所展现出的纪律,不同凡响。
“真乃精锐也。”陈敬儿轻声喟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瓦岗老寨一战时的景象。
彼时,他还是李善道麾下一名寻常队率,亲眼目睹过罗士信如天神下凡般冲锋陷阵的悍勇身姿,那等锋芒,曾让彼时的他为之神夺。时移世易,当年仰望的猛将,如今成了自己战场上的对手。一股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慨,有追忆,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对决的坚定与决心。河东之战、击溃宇文化及之战他虽未参与,但大海寺之战、歼灭薛世雄等战,他陈敬儿皆是亲历者,更在破薛世雄一役中已能独当一面!多年的沙场磨砺,他早非是昔日吴下阿蒙!
寒风扑卷,他胸中英气激荡。
大王的信任,李靖的谋策,汉军的精锐,皆在己手!明日一战,定要击破这号称当世孟贲的“历城公”,不负大王所托,也让李密和魏军的诸将知晓,汉军的威名并非虚设!
“传令各部,依大王、李公所授方略,连夜部署!并檄雍丘,令李公逸明日率部出城,与我夹击。明日此战,必破罗士信,扬我大汉军威!”
冬夜的北风,吹动无数火把,明灭不定,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无声地擂响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