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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御花园,吹皱一池春水。月光如练,洒在三人肩头,仿佛为这静谧时刻披上银纱。话帝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点湖面,一圈涟漪荡开,映着天上明月,也映着三张沉静的脸。
“你父王若见今日之局,定会欣慰。”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他一生所求,不过是个清平世道,百姓能安枕而眠。”
楚恒沂望着母亲苍老却依旧端庄的侧脸,心中忽如潮涌。良王姜氏,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与残卷中的名字,如今已不再是禁忌,而是被史官郑重记载、由百姓口耳相传的忠烈宗亲。他的血统不再需要遮掩,他的身份不再依赖权谋佐证??他是楚恒沂,是景和天子,更是良王之后,名正言顺,堂堂正正。
“儿曾梦见他。”楚恒沂轻声说,“不是战场上的将军,也不是朝堂中的亲王,只是一个父亲。他蹲在我面前,问我:‘你过得好吗?’我竟答不上来。”
话帝眼眶微湿,伸手握住他的手:“你现在可以回答了。”
楚恒渊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忽然一笑:“我记得小时候,哥哥总爱躲在昭阳宫后院看书,那本书叫《兵策辑要》,是先太子遗物。我当时不懂,问母后为何你不许人收走它。她说??”他顿了顿,模仿着当年话帝的语气,“‘那是孩子唯一的念想,哪怕只是一页纸,也能让他觉得自己有根。’”
楚恒沂怔住,许久才道:“那本书……后来不见了。”
“是我藏的。”话帝平静地说,“等你登基那天,我才命人烧了它。”
兄弟二人皆是一惊。楚恒沂皱眉:“为何?那是……我父亲留下的唯一痕迹。”
“正因为是唯一痕迹,才不能留。”话帝转过身,目光深邃如古井,“若你始终抱着过去不放,如何走出自己的路?你要做的,不是成为姜良王的影子,而是做楚恒沂这个人君。烧了书,是为了让你明白??你的力量不在血脉,而在选择。”
夜风吹动她的白发,那一瞬,楚恒沂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深夜,年轻的慧妃跪在冷宫门前,听着产房内婴儿啼哭却无法相认;看见她在先帝驾崩后强忍悲痛,以太后之尊隐忍蛰伏;看见她在董氏掌权时低头奉茶,只为保全一丝翻案希望。
她不是没有恨,而是把恨炼成了忍耐;她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将三十年光阴织成一张网,只待真相重现。
“母后……”楚恒沂嗓音微哑,“您该早些告诉我的。”
“告诉你什么?”话帝反问,“告诉你你是谁?还是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多黑?有些路,必须你自己走一遍,才会真正懂得什么叫‘守住本心’。”
远处钟鼓声尽,万籁俱寂。一只萤火虫悄然飞过湖面,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光。
次日清晨,楚恒沂召见靖安司主官容承渊于紫宸殿偏阁。窗外雨丝细密,檐下积水成洼,倒映着灰蒙天空。
“西山别院那口枯井,最近可有人靠近?”楚恒沂问。
“有。”容承渊取出一份密报,“三日前,一名樵夫误入废园,在井边拾得半块玉佩,已被属下截获。经查验,乃是当年良王府侍卫所佩制式玉饰,刻有‘良’字暗纹。”
楚恒沂眸光一凝:“说明还有旧人活着。”
“不止。”容承渊压低声音,“我们在玉佩夹层发现一行极小刻字:‘公子非孤,尚有一妹流落江南’。”
空气骤然凝滞。
良王一脉,竟另有后裔?
楚恒沂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案角。他知道,此事若传出去,必会引起朝野震动。若有心人借此煽动宗室之争,新政未稳,恐生大乱。但若置之不理,那名流落民间的妹妹,或许正过着贫贱凄苦的生活。
“查。”他终于开口,“秘密查访,不得张扬。找到人后,先确认身份,再禀我定夺。”
“是。”容承渊应道,却又迟疑片刻,“陛下……若您真有一位妹妹,您打算如何处置?”
楚恒沂望向窗外雨幕,淡淡道:“她是我的亲人,不是政敌。若她愿入宫,我便给她一个家;若她只想平凡度日,我便护她一世安宁。江山从来不该靠血缘垄断,但亲情,值得被珍重。”
半月后,靖安司密探传来消息:在湖州乌镇一座尼姑庵中,发现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法号“明心”,自幼出家,容貌酷似张慧妃年轻时画像。更关键的是,庵中老尼回忆,此女乃十年前由一名临终宫婢托付,言其“出身贵胄,因避祸难,寄身佛门”。
楚恒沂亲自提笔写信一封,命容承渊携御医与信物前往查验。信物是一枚金丝绣荷包,内藏一朵干枯白梅??那是张慧妃临终前亲手缝制,原准备送给未出生的孩子,最终随她葬入衣冠冢,后被楚恒沂掘出保存。
一个月后,容承渊归来,跪于御前,双手呈上荷包。
“她认出来了。”他声音低沉,“看到那朵白梅时,她哭了整整一夜。她说……她梦里常有一个女人唱摇篮曲,手里拿着花,可她一直不知道是谁。”
楚恒沂颤抖着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那朵白梅虽已枯槁,却仍带着淡淡幽香。他闭目良久,终是落下泪来。
“接她回京。”他说,“不必拘礼,不必封号。就说是朕的妹妹,回家了。”
又三个月,春意正浓。一辆素雅马车驶入皇城东华门,直达昭阳宫外。车上走下一位素衣女子,眉目清秀,神情恬静,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捧着一盆盛开的白梅。
话帝早早等候在此,见到女子第一眼,便颤巍巍上前,执其手泣不成声:“像啊……真像你娘……”
楚恒沂立于阶上,看着妹妹向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时光之上。他迎上前去,深深一揖:“阿姐,弟弟来迟了。”
明心慌忙还礼:“不敢当陛下如此称呼。”
“在我眼中,你永远是姐姐。”楚恒沂扶起她,“从今往后,这宫里多了一盏灯,为你而亮。”
当晚,楚恒沂破例在昭阳宫设家宴,仅邀话帝、楚恒渊与明心三人。席间无山珍海味,只有几样清淡小菜,一碗莲子羹,据说明心自幼最爱。
饭后,众人围坐庭院赏月。明心望着满园花开,轻声道:“我在庵中十年,每日诵经扫地,原以为此生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亲人。”
楚恒渊笑道:“那你可得习惯热闹些了。宫里虽规矩多,但也有趣。比如每年上元节,御河放灯,万人空巷。去年我还偷偷混进人群,买了盏兔子灯,结果被侍卫认出来,追了三条街。”
众人皆笑。连一向寡言的话帝也露出笑意。
楚恒沂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暖意翻涌。他曾以为复仇之后便是终点,却不料人生真正的开始,是在放下刀剑之后。
数日后,明心正式入住永宁宫,赐号“长宁公主”,不受命妇约束,可自由出入内廷。楚恒沂特许她保留法号“明心”,并拨款修缮湖州尼庵,赐名“慈恩寺”,以纪念抚养她长大的老尼。
与此同时,朝廷推行“惠民十二条”,包括减免孤寡赋税、设立义庄收殓无主尸骨、鼓励民间办学、严禁豪强兼并土地等。每一项政策出台,皆附带《民情咨报》摘要,注明百姓呼声来源。
某日早朝,有御史上奏称:“长宁公主未经册封大典即享亲王待遇,恐违祖制。”
楚恒沂当场驳回:“祖制为何?为安社稷、顺民心。我姐流落民间十余载,受尽冷暖,如今归来,难道还要她跪拜请安才能算‘合规’?朕宁负苛议,不负亲情。”
群臣默然。退朝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说天子重情,也有人说此举逾矩。但没过几天,长安城传出一首新童谣:
>“金殿销香烟袅袅,
>龙兄迎姐归故巢。
>不凭玉册凭心照,
>万家灯火共今宵。”
百姓拍手传唱,竟比朝廷诏令传得还快。
这一年夏末,西域使团抵达京师,带来驼队百辆,贡品无数。其中最珍贵者,乃是一卷波斯古籍,记载着一种可防治瘟疫的药方。使臣言:“听闻贵国天子仁德广布,愿以此方献上,换取通商互市之约。”
楚恒沂欣然应允,并下令将药方抄录百份,分发各州医署,同时派遣靖安司精干人员随使团回访,学习异域医术。
秋收之际,江南漕运畅通,北境粮仓充盈。百姓不再饿殍遍野,反而出现“谷贱伤农”之忧。楚恒沂立即下诏,由户部出面以合理价格收购余粮,储存备荒,同时启动“以工代赈”计划,在各地修建堤坝、桥梁、驿道,既防灾患,又增就业。
百姓感念,私下称其为“活菩萨皇帝”。
冬至前一日,楚恒沂独自前往太庙。他站在良王牌位前,点燃三炷香,静静伫立。
“父亲,”他低声说,“您当年未能完成的事,儿子替您做了。边关通商,百姓安居,新政施行,贪吏伏法。我不敢说天下太平,但至少,有人开始相信正义了。”
香火袅袅,似有回应。
他转身欲走,忽觉袖中一物微动。取出一看,竟是明心近日所赠一枚护身符,用粗布缝制,针脚歪斜,却绣着两个字:“平安”。
他握紧护身符,嘴角微扬。
回到御书房,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已是子时。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欲起身,忽听窗外传来细微响动。
推窗查看,只见一名小宦官蜷缩在廊下,冻得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抱着一叠文书。
“谁在那里?”楚恒沂喝问。
小宦官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奴……奴才是刑部递文的小黄门,因漏报一份冤案卷宗,被上司罚守夜。奴才知错,这就回去补交……”
楚恒沂走下台阶,亲自扶他起来:“冷成这样,还抱文书?命都不要了?”
小宦官哽咽道:“这是扬州府上报的一桩案子,说是有户农家女儿被豪绅强占为妾,父母告官反遭杖责。奴才觉得……这事不该拖。”
楚恒沂接过卷宗,快速浏览,脸色渐沉。此案涉及地方官员受贿枉法,且已有三人上吊鸣冤。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叫阿福。”
“好。”楚恒沂点头,“从今日起,你调入靖安司监察科,专管民间诉状初审。若有类似案件,直接呈报朕。”
小宦官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陛……陛下?!”
“记住,”楚恒沂盯着他,“你今晚没丢掉这份卷宗,就是替朕守住了底线。以后,要做更多这样的事。”
翌日,圣旨下达:彻查扬州案,涉案官员一律革职押解进京受审;被害女子由官府护送回家,并赐田十亩、银五十两作为补偿;当地知府停职待勘,全省司法系统整顿三月。
诏书传开,举国震动。百姓奔走相告:“天子真的听得见我们的声音!”
景和六年春,楚恒沂下令在全国设立“直诉亭”,凡百姓有冤屈者,可在亭中写下诉状投入铜箱,每月由地方官统一送往京城,交由靖安司与御史台联合审理。首批三百六十座亭子建成当日,恰逢清明。
楚恒沂亲赴京郊一座试点直诉亭揭牌。仪式结束后,他悄悄留下,躲在树后观察。
不久,一对老夫妇颤巍巍走近,丈夫拄拐,妻子盲眼。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含泪念道:“吾儿三年前服徭役死于修渠,官府说‘病故’,可尸体带回时全身鞭痕……求陛下做主……”
说完,将诉状投入箱中,叩首三下,蹒跚离去。
楚恒沂走出树林,默默走到铜箱前,亲手取出了那张纸。他展开读罢,双目赤红,随即撕下龙袍一角,蘸墨写下批语:“此案必查,涉事者无论官职高低,皆斩不赦。钦此。”
他命人将批语复印千份,张贴全国。
当晚,他再次梦见母亲张氏。这一次,她不再苍白虚弱,而是站在阳光下,微笑着对他挥手。远处,良王骑马而来,身边多了个穿僧衣的少女,正是明心。他们并肩而立,望着他,齐声道:“孩子,你活得比我们更长,也更好。”
醒来时,东方既白。
楚恒沂起身穿衣,提笔在《起居注》空白页写下一句话:
**“帝王之责,不在高坐金銮,而在俯听蝼蚁之声。”**
然后加盖玉玺,命史官录入国史。
这一年秋天,长宁公主明心提议创办“慈幼局”,收养战乱孤儿与弃婴,教以识字、耕织、医术。楚恒沂全力支持,拨出皇家园林一角改建学堂,并亲自题写匾额:“育才堂”。
开堂之日,他站在门口迎接第一批孩童。最小的不过五岁,最大的十二,皆衣衫褴褛,眼神怯懦。他蹲下身,牵起一个瘦弱男孩的手,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摇头。
“那你想要个名字吗?”
男孩点点头。
楚恒沂想了想,说:“就叫‘念安’吧。心有所念,终得平安。”
男孩重复了一遍,忽然咧嘴笑了。
那一刻,楚恒沂忽然明白??
他所重建的,不只是一个王朝,更是一种信念:
即使黑暗曾吞噬光明,只要有人愿意点燃火种,春天终会回来。
夜复一夜,星移斗转。
金殿销香,余烬未冷;
龙袍加身,步履不停。
他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
但他亦知道??
他从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