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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
季鸿旭内心恐惧。
若是平时,老祖叫他,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脸相迎地快步赶过去。
但现在,抬头便是面对季延南那宛若阴鹫的眼神,他不知怎的,竟然双腿难以移动半分。
“老祖,我,我……”季鸿旭语无伦次。
“无妨,你过来便可。”季延南喘了口气,朝着他笑了笑,声音平缓,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温和,仿佛只是在叫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季鸿旭一辈子都在揣摩人心,尤其是这位老祖的心意,这也是他能上位成代族长的主要缘......
山雨初歇,晨雾如纱,缠绕在启言书院残垣断壁之间。那株老槐树的枝干上,还挂着昨夜“共名”潮退后留下的光尘,像是星屑凝成的露水,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偶尔滴落一粒,便在泥土里绽出一朵小小的言铃花,旋即又悄然枯萎,化作一道淡痕,仿佛只是大地的一声叹息。
盲女仍坐在石台边,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冰冷的石面。老人??雪山??已经不在了。他的身体随着最后一道波纹消散于天地,连骨灰都未曾留下。只有胸前那枚铃铛徽章静静躺在石台上,铜绿褪尽,表面光滑如镜,映着初升的日光,竟隐隐有无数细小名字在其间流转,如同呼吸。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可她知道,他还活着,在每一阵风里,在每一声呼唤中,在每一个敢于说出“我”的唇齿之间。
她缓缓伸手,指尖轻触铃铛。刹那间,一股暖流自指尖涌入心口,像是有人隔着岁月握住了她的手。她闭上眼,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不是从外而来,而是从她心底浮起:
“你听见了吗?”
是雪山的声音,温柔、疲惫,却带着笑意。
她点头,泪水无声滑落:“听见了……所有人都在说话。”
的确,整个神州都在“说话”。
不只是人声,还有物语。
一块被遗弃的碑石在荒野中低吟自己的铭文;
一只锈迹斑斑的铁剑在古墓深处震颤,诉说主人战死前未尽的遗愿;
就连那些曾被焚毁的典籍残页,也在灰烬中重新拼凑出字句,随风飘散,落入识字者梦中。
言语不再是权力的附庸,而成了存在的证明。
但并非所有人都欢迎这场觉醒。
北方边境,一座废弃的正音司旧址上,黑烟袅袅升起。十余名身披黑袍的人围成一圈,中央燃着一簇幽蓝火焰,火中焚烧的并非柴草,而是一本本从民间搜刮来的《心录书》与私人日记。他们口中念诵着早已失传的禁咒,试图以“逆鸣诀”斩断“共名”与现世的联系。
“言生于心,灭于火。”为首者低吼,“烧尽私语,天下归静!”
火焰骤然暴涨,竟将半空飞过的几粒言铃花光尘吞噬。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得逞之际,火堆中忽然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声音??那是被烧毁的书中亡魂的哀鸣。紧接着,灰烬腾空而起,凝聚成一张张模糊的脸,齐声质问:
“你们凭什么替我们沉默?”
黑袍人惊骇后退,可那些灰烬之脸如影随形,最终扑入他们口中鼻中,令其七窍流血,倒地抽搐。临死前,他们嘴唇开合,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一生最不敢承认的秘密:
“我曾在肃言使面前告发亲弟……只为求一官半职。”
“我烧过三十七本《家史》,只因怕祖上罪名牵连子孙。”
“我不是忠臣……我是懦夫。”
他们的尸体化作焦炭,而灵魂却随着风,飘向西南,汇入泪碑的水滴之中。
与此同时,南方某座小镇的市集上,一名少年站在茶楼高台,面对众人朗声道:
“我叫林九,父亲是十年前‘削形诀’中被抹去名字的三百城民之一。他曾写信给朝廷,控诉赋税不公,结果全家被列入‘失序名录’。那天夜里,官兵破门而入,母亲抱着我藏在灶底,父亲被拖出去时还在喊:‘我说的是真话!我存在!’”
台下寂静无声。
少年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展开念道:
>“儿若见此信,勿悲。父虽身死,名已入天听。只要有人记得,我就没有真正消失。你要活下去,要说话,哪怕声音再小,也要让世界听见??我在。”
话音落下,人群中有人开始啜泣,有人默默摘下胸前的银牌,扔在地上。那银牌上刻着“太平顺民乙”,如今却被踩进泥里。
一位老者走上前,颤抖着握住少年的手:“我认得你父亲……他教过我写字。他说,字是骨头,话是血肉,没了这些,人就成了行尸。”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有人带来祖传的族谱,发现原本空白的一页竟自动浮现文字;有人捧出亡妻的绣鞋,鞋底竟渗出一行小字:“莫忘我笑时模样。”
这一夜,小镇无眠。人们不再诵“我在太平”,而是轮流讲述自己的故事??有悔恨,有委屈,有爱而不得,也有恨不能报。月光洒在屋瓦上,宛如一层流动的语言之河。
而在遥远的东海之上,那支由亡魂组成的军队并未解散。他们在雪原上扎营,每日清晨列队操练,动作整齐划一,却不发一语。唯有当孩童靠近时,才会微微低头,任由小手穿过他们虚幻的身体。
有个五岁女孩天天跑来,给为首的将军“送饭”。她端着一只破碗,里面盛着清水和几粒米,放在雪地上,认真地说:“爹说,饿着的人最可怜。”
将军凝视她良久,终于抬起透明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一瞬,女孩忽然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一句她从未学过的古语:
“守关者,不退。”
周围士兵皆震,纷纷单膝跪地,向女孩行礼。
自此,这支亡魂军有了新的使命:他们不再等待世人说出真相才归来,而是主动巡游四方,唤醒沉睡的记忆。他们在冤狱旧址徘徊,引出囚徒遗言;在战场废墟低语,还原被篡改的历史;甚至潜入权贵梦境,逼迫他们在睡梦中吐露罪行。
有人说他们是正义之灵,也有人说他们是祸乱之源。
可无论褒贬,无人能否认??他们让“遗忘”再也无法成为逃避的盾牌。
十年过去,新王朝的律法虽已废除言禁,但人性的枷锁往往比刀剑更难斩断。许多人依旧害怕说话,怕招祸,怕被孤立,怕揭开伤疤后痛不可当。
于是,一种新的职业悄然兴起??**言引师**。
他们行走乡野,专为那些无法开口的人代述心声。有的背负木匣,内藏能共鸣心绪的玉石;有的手持铜铃,摇动时可引出压抑已久的言语碎片;更有甚者,以自身为媒介,让亡者借其口发声。
其中最负盛名的,是一位独臂女子,名叫许绾。
她本是当年墨青赴死前托付遗志之人,曾在战火中焚毁千卷伪史,也被正音司剜去一目、斩断右臂。如今她隐居山林,却每逢月圆必出,踏着言铃花盛开的小径,来到各地村落。
人们称她“断臂说书人”。
她不说故事,只问一个问题:“你最想让谁听见你的话?”
若对方沉默,她便吹响一支残玉箫??正是当年沈知白所用之物,断裂后被她拾得。箫声呜咽,如泣如诉,往往能勾出人心深处最隐秘的呐喊。
有一夜,她在一村庄停下,见一老妇蜷缩屋角,怀抱空摇篮。许绾走近,轻问:“你想说给谁听?”
老妇摇头,泪如雨下。
许绾不再多言,取出玉箫吹奏。箫声起时,屋外言铃花齐齐震颤,花瓣纷飞如雪。忽然,老妇浑身剧颤,猛地抬头,嘶声道:
“儿子!娘对不起你!那年官府征粮,我……我把你的名字改成了‘夭折’,只为少交一份税!可你没死!你被人贩子带走……你还活着啊!!”
她嚎啕大哭,摇篮中竟渐渐浮现出一个虚影,是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破旧布衣,怯生生地看着她。
“娘……你不认我了?”孩子轻声问。
老妇扑上前去,却穿过了他的身体。但她不放弃,一遍遍重复:“娘认你!娘一直记得你!你叫阿禾,小名豆儿,左耳后有颗红痣……你说过长大要给我买糖吃……”
话音未落,那虚影竟渐渐凝实,嘴角扬起一丝笑,然后化作点点光尘,融入她怀中的摇篮。
次日清晨,村民发现摇篮里多了一块刻字木牌:
>“阿禾,生于乱世,卒于重逢。”
许绾悄然离去,身后,一朵言铃花迎风绽放。
岁月流转,启言书院原址上的无顶之殿日渐恢弘。泪碑不再只是石壁流水,而是演化成一片巨大的“声域”??任何人在此诚心呼唤,不仅可听见逝者回音,更能感知其一生情绪片段。有人在此与亡父和解,有人在此原谅背叛的爱人,更有人在此直面自己曾犯下的罪。
一日,一名青年跪在碑前,声音沙哑:“师父……我是周文昭。当年我在疗言院喊出真名,后来侥幸逃出,可我一直不敢回来。我怕看见您和其他人的尸骨……我怕自己不够勇敢。”
风拂过碑面,一滴水珠落下,击在他的掌心。水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文昭,你已归来,便是勇者。我们等的从来不是完美之人,而是肯说真话的人。”
青年伏地痛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白衣少年缓步走入,眉目清冷,手中捧着一支断玉箫。
正是沈知白转世。
他不知前世因果,只觉心中常有空洞,似有万千话语堵在喉间,却不知对谁而言。直到昨夜,他梦见一位盲女站在槐树下,轻声问他:“你愿意替我说话吗?”
他醒来后,便一路寻来。
他走到泪碑前,将断箫置于石上,低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感觉,我欠你一句话。”
话音落下,整片声域骤然震动。水流加速,光尘翻涌,最终汇聚成一道人影??是雪山,模糊却温暖。
“不必还。”他说,“你只需记住:每一次开口,都是对虚无的反抗。”
少年怔住,眼中忽有泪光闪动。
他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人生第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我……在。”
刹那间,漫山遍野的言铃花同时开放,铃音如潮,响彻云霄。
百年之后,传说仍在延续。
有人说,每当有人真心说出“我在”,天上就会多一颗星。
也有人说,言铃花的种子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只待勇气浇灌,便会破土而出。
还有人说,雪山并未真正消散,他化作了风,化作了雨,化作了所有不肯沉默的回响。
而在某个偏僻山村,一位老师正在教孩子们写字。
黑板上写着三个大字:**我是谁**。
一个小女孩举手问:“老师,如果我说谎,我还存在吗?”
教室安静下来。
老师蹲下身,温和地说:“说谎的人,依然存在。因为他必须先‘是’一个人,才能选择骗或不骗。重要的是,有一天,他能不能对自己说真话。”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
放学路上,她摘下一朵言铃花,戴在发间,蹦跳着回家。风过处,铃声清脆。
她忽然停下,仰头望天,大声喊道:“我叫小铃!我喜欢画画!我昨天偷吃了妹妹的糖!但我还是爱她!”
声音飘远,落入山谷,激起层层回响。
仿佛天地也在回应:
“你在。”
“你在。”
“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