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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淑凤讶异,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认识。但她转念又想起,或许是那天她叫顾峙去酒店逮人时见过一面。
“啊,”李棠梨差点咬了舌头:“我就是凑巧……”
看着解释不清的李棠梨,顾淑凤主动解围:“这姑娘是嘉誉带来老宅玩的。今天多亏了人家,要不是她带了哮喘药,语琴这回可就真不好说了。”
她简单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过程听得人惊心动魄,尤其是说到李棠梨光脚跑进跑出、跪地上引导用药时,顾峙目光微动,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
他很难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如非顾淑凤所说,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在描述中勇敢果断地救了他妹妹一条命的人,竟然就是外甥那个穿着艳俗、性情胆小的女朋友,李棠梨。
截然相反的品格,矛盾地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顾峙一向周密,不免要多想一点,她是如何及时观察到妹妹的不适,急中生智想到自己带了哮喘药;又是怎么穿着行动不便的短裙,从花房一路跑到别墅,又急急折返的?
此外,顾语琴哮喘发作的原因也找到了。由于纪嘉誉当时没有上车,他过来用处也不大,顾淑凤叫他先待家里,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嘉誉脾气坏,脑子却一点不笨。顾语琴刚出急救室,前因后果就发到了顾淑凤的手机上。
顾语琴幼时患有过敏性哮喘,过敏原是百合花粉,因此,家里向来严禁栽种百合。
直到两个月前,负责花艺布置的园艺师傅到了退休年龄。
体念他在顾家勤勤恳恳干了小半辈子,顾家又以高薪聘请了老师傅同样从事园艺工作的儿子,这回的花房翻修就是他主持的。
可能是因为顾语琴十余年间再没犯过哮喘,不知道是老师傅交接有误,还是新人工作疏忽,总之,纪嘉誉确实在花房找到了两盆百合。
了解到真相,顾峙看向李棠梨的眼神终于不再像是一块冒出寒意的冰。
他低下头,诚恳地说:“抱歉,是我刚刚误会你了。我替我妹妹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收到顾语琴的感谢,李棠梨还只是不好意思;卸下上位者气场的顾峙当面郑重地向她道谢,她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她脸上红扑扑的,连连摆手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谁碰到都会这么做的。”
她习惯了逆来顺受地遭受欺负和轻视,乍然间有人平等尊重地对待她,正视她的付出,反倒很不适应。
李棠梨情绪一激动,很容易就反应在脸上,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自己也感受到脸颊发烧,又害羞又尴尬,实在呆不下去了,她一径站起来:“失陪了,我去趟卫生间。”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女孩一起身,顾峙就注意到了她膝盖上的伤口。正要开口,人已经急匆匆走到门口,一探身出去了。
顾淑凤责怪起园丁的疏忽,庆幸李棠梨恰好带了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坐在床边的顾峙有些心不在焉,只应了一声。
她膝盖上的伤口,大概率是那时候不慎磕碰的。只是匆匆一瞥,那块青紫红肿几乎占据了她的膝头,中心甚至渗着血,她却还没有处理。
折腾一下午,病床上的顾语琴眯起眼睛,犯困了。顾峙朝大姐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有事儿出去一下。
进了卫生间,李棠梨腿一弯,才迟钝察觉到膝盖传来的刺痛。她一直没顾上细看,到医院也只是问护士找了双拖鞋先穿上。
低下头,她倒吸一口凉气。
左腿膝盖淤青发紫、惨不忍睹,刚刚走路时步子太大,又撕破了口子,一道血珠都快淌到小腿了。
用纸擦拭掉血痕,意识到这么严重,痛楚忽然之间就漫上来了。
李棠梨皱着脸,怕加剧伤势,她不敢再屈腿,扶着墙一步一挪地走回去,步伐蹒跚。
却不期然看到顾峙站在病房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顾峙等的人就是她。
他面向李棠梨,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伤口,礼貌地说:“我想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这可是一家高端私立医院,李棠梨舍不得掏就诊费,她忍痛露出一个笑,忙说:“没关系的顾先生。就是摔了一下,小伤口,不疼,马上就结痂了。”
都影响走路了,还不疼?仗着年纪小,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顾峙神色淡淡:“语琴休息了,李小姐,你先在外面坐等我一会儿。”
李棠梨摸不着头脑,暂且听他的安排,缓缓在病房外一排座椅上坐下。
直到看见他拿着碘酒和棉签回来,李棠梨才反应过来,顾峙是专门为她走了一趟。
她吃了一惊,立马道谢。今天的顾峙对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友善,令她几乎生出了受宠若惊之感。
接过碘酒,李棠梨弯腰去涂,这会儿又冒出新的问题??裙长刚好在膝盖上方,光是坐下,就往上拽了一截。一弯腰,裙摆更是直往上跑,一个不注意,都快捋到大腿中段了。
为了保持安静的环境,VIP病房所在的这一层人流量较少,但走廊还是时不时有医护人员经过。
看她没涂两下就不得不停下,拿手困扰地扯一下裙子。身子起起落落,腰肢一拧一拧的,明明是无心之举,反倒更惹眼了。
顾峙看不下去了,启唇道:“李小姐,我帮你吧。”
李棠梨“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顾峙利索地在她跟前蹲下身,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结巴起来,跟做贼心虚一样左右环视,压低声音:“顾、顾先生,您起来吧,这不太好……”
说的像两个人干了多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顾峙没有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封建思想,他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当时不是这么帮语琴的吗?有什么不太好?棉签给我。”
不仅如此,他还顺便脱了外套,盖在李棠梨大腿上。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这样半跪在人家穿短裙的女孩腿前,角度很不合适。
但凡顾峙有一点坏心思,完全可以把李棠梨这个笨女孩蒙在鼓里骗,一边涂完药一边慢慢欣赏,事了她还要感激地说声谢谢,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坏男人暗地里看光了。
好在顾峙并不是那种坏男人。他十分绅士地低垂着眼皮,视线克制地专注于伤口,没有往别处挪动过一寸。
神经末梢传来疼痛,李棠梨擅长忍耐,实在刺激得厉害,才经不住嘶了一声。一吃疼,腿就下意识往后缩。
顾峙不得不伸手,重新把她捞回来。
他的手宽大修长,掌心热度也高,不容抗拒地握上去,一下环住大半圈,虎口严丝合缝卡着人家的小腿肚,指缝间挤出一点白软的肉。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把她定在原位,不敢乱动。
这下,李棠梨抖得更厉害了。
顾峙还以为是疼的,出声说:“忍一忍。”
疼倒是忍住了,没忍住好奇,李棠梨偷偷去瞟他,以这个角度和距离,可以很清晰地看清这个男人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的鼻梁高耸,微微凸起一截驼峰,但并不影响整体线条的流畅,反而显得人很硬朗,是个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的人。
平时看不出来,凑得近了,她才发现,顾峙的眼睫长长的,像把小扇子。他一个男人的睫毛,居然比她的还要长。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微微出神的瞬间,顾峙仿佛有所感应,蓦地掀起眼皮,捉住了她直愣愣的眼睛。
这个时刻,李棠梨突兀地想,原来顾峙的瞳孔并不是纯黑色,而是偏向于铅灰,如同一对儿无机质的玻璃珠,攥在手里冰凉凉的。
此时,这双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像是气定神闲的掠食者成功捕到了被引诱上钩的猎物。
四目相对,李棠梨愣了两秒,继而脸颊爆红,她猛地转过头,手指紧紧抠着座椅上的小孔,把侧颈那粒小痣又送到了顾峙眼里。
顾峙也滞了一下,但他只是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李小姐,你似乎很清楚哮喘这种病。”
李棠梨不自在地把碎发撩到耳后,低声说:“……嗯,我妈妈也有哮喘。偶尔会遇到这种突发情况。”
“原来是这样。”顾峙说:“李小姐,你对语琴有救命的恩情在,以后碰到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清理完伤口,他站起来,下一步就要和李棠梨互换联系方式,却不曾想,走廊尽头传来了纪嘉誉的声音。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呢?”
见舅舅和李棠梨凑在一起,插着兜姗姗来迟的纪嘉誉疑惑地问。
顾峙眉心一跳。
纪嘉誉一出现,李棠梨果然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不回答,先发制人:“还知道过来?”
他话里的火药味直冲到脸上,纪嘉誉莫名其妙:“我妈说小姨没事儿了啊,让我不用着急。”
闻言,顾峙凭空窜上一股无名火:“都住院了还没事?你没见她在家里犯病吗?”
更何况女朋友伤成这样,他也不闻不问。
纪嘉誉被落了面子,一时挂不住,他沉下脸:“一见面你就非得就找我茬?”
顾峙忍了忍,没当着夹在舅甥之间有点无措的李棠梨发火,冷声说:“你小姨睡着了,滚进去看看她。”
“还有,”他命令道:“把你女朋友待会儿送回家。”
李棠梨见扯到自己身上,怕惹纪嘉誉不快,赶紧说:“没关系,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纪嘉誉烦他多管闲事,嘟囔了一句:“有病。”推门进去了。
顾峙没理会他,将那瓶碘伏递给李棠梨:“回去记得每天消毒。”
“好,谢谢您。”
李棠梨客气地伸出手,两人指尖接触到彼此一瞬,又立马分开了。
*
顾峙在医院待到夜里九点,雇了护工陪床守夜,才饿着肚子到家。
餐桌上放着一个圆柱形的保温袋,包里是保温桶。
掀开盖子,满满的山药排骨汤,像是没人动过。虽然只剩一点余热,但诱人的咸香味儿依然扑鼻而来。
是刘阿姨留下的吗?
他晚上还没吃饭,打算拿去加热。搬起保温桶,忽而瞥见桶下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有几分熟悉。
【别生气啦,原谅我吧^_^】
是李棠梨的字。
原来是她给纪嘉誉带的。
顾峙捏着这张纸条,面无表情看了半晌,心想,字写得倒是比给他的那张好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