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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捕「蛇」(上)
几分钟后。
宿舍楼内,电子壶发出尖锐的哨响。
这是间三十平米的客厅,一个小彩电,一张布艺沙发,一台掉了漆的茶几,便是全部的摆设了。
电视墙上挂着全家福,照片微微褪色。
宿舍楼是砖混结构,布局和寻常的小区楼房不太一样。
此时还不流行第几代住宅的说法,客厅是长方形,沙发靠在长方形的长边,墙的上半截是一扇窗户,阳光照下,细碎的光线铺在沙发与地板上,能看到些许微尘在空气中浮动,不大的家,但给人温馨感。
今天家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述桐提起水壶,给路青怜倒了杯热水。
「谢谢。」少女双手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身姿端正。
她的眼睛在光照下呈现出淡漠的琥珀色。
那身青色的长袍被她脱下迭在手边,露出里面的毛衣,白色,有些旧了,但在她身上并不显得邋遢,又或者说,是她的气质太过独特,不会因一件衣服添彩或失色。
「听阿姨说,你待会要去山上。」路青怜垂下眸子,朝热水轻轻吹了口气,「欢迎。」
他没有接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而是回卧室换了衣服。
将门掩上,老妈正在厨房切着水果,她一直是活泼又爱热闹的性子,能听到她心情不错地哼着歌,苹果咔嚓咔嚓成了小块。
他一直都说老妈是活得很精致的女人,不光要把苹果削皮切块,估计待会还要泡下盐水,张述桐此刻的心情就如那枚盐水中的苹果。
几分钟前,在楼下,他问老妈自己的厚大衣在哪,希望对上暗号。
老妈却随口道:
「你那件大衣我前几天不放在柜子里了吗,放学的时候,我还给你打电话说了……」
现在他来到衣柜边,打开一看,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正静静挂着,它有着长毛绒的内胆,保温效果绝佳,可这东西在他的词典里就不能叫「厚大衣」,顶多叫厚外套。
张述桐从前不关注衣服的种类,T恤和短袖未必能分得清,此刻却有些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说他大姑来了——当然没有大姑。
他又找出一条围巾,手指抚过围巾的表面,不知道该不该戴上,心里犹豫,于是嘴里叹了口气。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甚至不知道待会该不该上山。
最初的疑神疑鬼过后,他差不多对眼下的境遇做出了进一步的判断:
路青怜未必真会做出什麽「举措」,因为她的到来就是「举措」的一种,通过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人进退两难。
上山的计划被打乱了。
原本主动权在他这里,庙在明处他在暗处,这样无论发生什麽都可以随机应变。
但现在情况反转,他不像是去「调查」,而是去「做客」。
做客。
张述桐自己都觉得这个形容可笑。
「欢迎。」
可路青怜就是这麽说的。
她仿佛无声地给了自己两个选择。但只是「仿佛」,实际上张述桐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不送她回山上,张述桐丝毫不怀疑她能在这里待一整天。
——要麽去庙里,但主动权一定在她手上。
——要麽大家都别去了,既然停课,那不如就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此事以后再议。
但张述桐没有时间可浪费,今天是周五,离周日的凌晨只在眨眼间。
他觉得路青怜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话很少,但一举一动间都在施加着某种无形的压力,直到它们越积越多,排山倒海般来到你面前。
同龄人里几乎没有让他感觉到这种压力的女生,但对方是个例外。
这时手机响了,是若萍发来的消息,一张自拍的合影:
他们三人居然真的去了山上,张述桐扫过照片,应该离山路不远。
但不是滑雪,画面里有一个小小的雪人,还有一个很深的坑,足以容纳一个小孩,张述桐知道这是在干什麽,少年人从不缺娱乐的手段,冰天雪地里,大自然便是最好的素材。
他们在跳雪坑,选一处积雪厚的地方,挖好一个坑,退后两步,用力一跳,如果成功跳过去就接着后退,越来越远——直到有人栽进去。
若萍和清逸的外套上沾满雪,看来最后的获胜者是杜康,他们又在催自己快点来。
张述桐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半晌后回了消息。
张述桐不是爱犹豫的人。
无论是否匆忙,缺乏考虑,但他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
路青怜是漩涡的中心。
你可以离她远些,但这意味着永远无法靠近真相。
可若是直面她,结果仍不会好,转瞬间你就会被浪潮卷走,剩下的身不由己。
张述桐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陷阱,他只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做事最忌瞻前顾后,像路青怜这种人,要麽当敌人要麽当路人,犹豫不决是不会有结果的。
记得昨晚从禁区看到的那道披头散发丶面色苍白的身影,以诡异的姿势蹲在岸边,没人能在那种情况下不神经紧绷,他随后和清逸是这样商量的:
既然打不过路青怜,又从她嘴里问不出什麽话,那不如绕过她暗中调查。
但现在张述桐改变了主意。
必须要把事情拉回自己的节奏中。
他换好外套,从衣架上抽出围巾,出了卧室的门。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正坐在客厅里,老妈招呼他来吃苹果。
张述桐却摇摇头,说他待会还要去山上,最好现在就走。
老妈颇有些不情愿,嫌他太能折腾。
「我也要回去,奶奶会等着急的。」路青怜也说。
老妈惊讶:
「你们两个怎麽像早就约好了作伴一样?」
「差不多。」
他们俩同时淡淡地说道,其实是不愿意过多解释,但实际上在开口之前,谁也没想到会说出同样的话。
「真默契,你们两个在学校里一定很合得来。」老妈双眼发亮。
这次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因为张述桐想说「没有」,他不确定路青怜的回答是不是这样,如果差不多,那无疑又是一个反例。谁知这次对方没有回话。
除了问清楚一些事以外,他不想和对方有任何牵扯,但老妈面前不好开口,只能待会再说。
他便又催了催,被老妈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指了指茶几上那一整盘苹果,让他吃完再说。
张述桐不明白她为什麽要切这麽多,随手捏了一块丢在嘴里,牙龈都有些酸了。
老妈又异想天开:
「我给你们找个袋子装上吧,一会玩的时候吃。」
不容两人拒绝,她又风风火火跑去厨房了,语气好像要带两个孩子去野炊。
如果是野炊就好了。
张述桐看了路青怜一眼,她正放下果叉示意道:
「谢谢款待,很好吃。」
尽管两人真正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张述桐能看得出来,这是她的伪装,未必是刻意,但绝不是她真正的面目。
就像她不说正事的时候,对自己的称呼往往是「张述桐同学」。
可一旦卸去伪装,就是「张述桐」。
她现在的表情像一个吃到美味甜品的小女生,意犹未尽,虽然在小岛上丶在2012年的如今,冬天的水果还没有多麽泛滥,可那只是一个苹果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反倒让人轻松,一个孤言寡欲的女孩子,张述桐不介意请她吃一个月的苹果,可她不是,便只剩沉默。
这时老妈在厨房喊他,张述桐过去,女人关上厨房的门:
「你们还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们装点?」
张述桐只能强调,他不是去野炊。
「那中午怎麽吃饭?」
「再说吧。」他心不在焉地答道,能安全回来就不错,先不要考虑吃饭的事了。
「你和小路平时关系怎麽样?」
换做旁人说这种话张述桐早当听不见了,但这是老妈,他必须耐着性子解释一句普通同学而已。
「真的假的,我怎麽感觉你挺怕她的,」
老妈咯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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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现在有的小男生,为了追女孩子什麽事都听人家的,别人一瞪眼就吓得不敢吱声,桐桐你背地里不会也这样吧?」
老妈的话实在没营养,他本想出去的,想了想又停下:
「妈,你碰到路青怜的时候,她一直站在校门口?」
「是啊。」
那就更不是巧合了。
如果发现学校停课,她会直接回山上的。
出了学校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山上,一条去往市区,如果她直接回山上,老妈不会碰到她。
张述桐出了厨房,再看路青怜,她已经起身穿好了那身青袍。
张述桐注意到她的头发没有扎成高马尾,他甚至有种猜测,头发的样式决定了她当前的立场。学生还是庙祝。
他们三人在楼上待了不到十分钟又上了车,张述桐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望了路青怜一眼,车子开动,她又在扭着头看窗外的景色。萧瑟的风光映在她的眼中,好像每一幕都是新鲜的画面。
路青怜对他要去山上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连常人的好奇心也失去了。
因为正常人总该问一句你为什麽要去,或者你过去干什麽,可她像早有预料似的。
没人主动说,也没人主动回答,这种气氛很诡异,除了老妈被蒙在鼓里,剩下的两个人各怀鬼胎,偏偏表现出的氛围就像家长拉着孩子去哪里玩,把他们送往某个地点。
张述桐做好了去往那里的准备。
这次出门他穿得严严实实,脚下是一双登山靴,上身是牛仔外套和黑色围巾,衣兜里还装着手套,这些年攒下的装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拿出手机,给清逸发了条简讯:
「路青怜现在就在我旁边。」
「?」
「先不要告诉他们俩,尤其是杜康。」
「你真的要来?」
他回了一个「嗯」,又打字道:
「但不要见面。」
「有把握?」
「不一定到那个份上。」
「你小心点。」
张述桐熄灭手机。
人就是这麽一种奇怪的生物,一旦做好了某种决定,疑虑反而从心中飞走了。
于是他也撑着脸看窗外的景色,不清楚这幅景色对路青怜意味着什麽。
青蛇。
子嗣。
长生。
庙祝。
禁区。
照片。
刺青。
老妈又在说让他多带同学来家里玩,好像是每个当妈的都会说的话。
又说待会送完他们要去商场做美甲,张述桐这才想起,上一次从商场里见到老妈,她是不是去做美甲了?
好像她老人家每一次出场,总能碰到一个姑娘,事情也总会走向转折点,张述桐耐心听她说话丶语气轻松,恐怕老妈真的是这麽认为的,以为把孩子送走了,总算能享受下来之不易的假期。
张述桐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因为等车开到目的地,将会是另一幅场面了。
趁他现在还能听老妈愉悦的聊天,那就应该认真听下去。
随后一路无话。
一栋栋建筑在车窗里飞速消退,楼房与行道树与无人的街道,这些东西渐渐远去,只剩下皑皑的白雪。
他家就在东边,因此离山很近,只过了十分钟的功夫,便能从前方看到巍峨的山体。
张述桐熟悉这里,他曾送路青怜回过家。
这次老妈把他们放在山脚下。
入口处的积雪尚未消融,山路蜿蜒,每过几步便能看枯萎的树,有几处黑色的山岩裸露外,黑白鲜明,冷光刺眼。
他对着车窗挥手道别,老妈说玩得开心,他也笑笑,说当然开心,你做美容的时候也开心点,中午保证不给你打电话丶吵你睡觉。
「那阿姨先走了,你们当心点。」老妈又朝路青怜挥手。
路青怜也奉上一声道别。
两人就站在无人的雪地中,默默地看向前方,目送汽车缓缓驶去。
山脚下的风很大,他们站在一起,一个穿的像是来户外登山,另一个则像去庙里举办一场祭典,因此格格不入,甚至有几分滑稽。
但张述桐知道,等下了车子这一切都不同了,不是郊游不是野炊,身边站着的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无论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可能是他杞人忧天,也可能危险重重,都无路可退。
「你到底想做什麽?」半晌后,张述桐换了副语气。
「张述桐同学,少问这麽模糊的问题。」路青怜垂下眸子,原来她在系紧青袍的衣带,「不如告诉我,你都想知道什麽。」
「你刚刚在我家说,『要赶快回去,否则奶奶会等着急』对吧。但你奶奶怎麽知道今天停课,或者说她知道你会白天回来?」
「你说这个,她不知道。」路青怜淡淡道,张述桐扭过头,看到寒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只是临时想的一个搪塞用的藉口,是有些漏洞,你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
「它只是一个好用的藉口,用习惯了会忽略合理性,你可以换成任何一个人,不要太在意我说的每一句话,有时候是认真的,有时候是随口。」
「那现在这句呢?」
「应该算随口的。」她抬起眸子。张述桐再次看到了那双没有感情波动的双眼。
他因此皱起眉头: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
路青怜却漫不经心地与他对视:
「你是不是现在很不耐烦,心情也焦躁,觉得这个人为什麽总是不说真话,任何事都用一个藉口带过,不清不楚。我大概能理解。」
紧接着,张述桐看到她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只有一个微妙的弧度:
「但张述桐,你有没有发现,这方面其实你我差不多。
「你自己也是满口谎言。
「你又骗了多少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