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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扑在宫道青砖上,碎成细白的雾。阿荛攥着那枚银铃,指节泛白,仿佛握住的是六年前那个雪夜他染血的披风角。她想说“好”,可话到唇边却哽住??赦免?她如今是摄政长公主,执掌玉玺、生杀予夺,可偏偏,赦不了他。
因为段浔从未犯罪。
他只是太清楚这朝堂的规则:功高震主者死,情逾君臣者诛。若她一道旨意放他走,裴凌余党必以“私逃重臣、通敌叛国”为由反扑;若他无罪而退,便是对她权威的无声质疑。天下只会传,是她留不住人,而非他不愿留。
所以他要她亲口下旨“赦罪”。
不是恩赐,不是纵容,而是一道斩断过往的刀光??让她亲手将他从忠臣良将的位置上剥下来,贬作一个可以被原谅的“罪人”,才能名正言顺地离开这座吃人的城。
“你真狠。”阿荛嗓音轻得像风,“连退路都要我自己砍出来。”
段浔不答,只将大氅裹得更紧些,遮住她半边脸颊。风雪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冷硬,唯有眼底那一簇火未曾熄灭。“我不走。”他说,“除非你认我这一身罪。”
帘外忽有马蹄声急驰而来,打破寂静。谢明仪策马奔至步撵前,眉睫结霜:“公主,暴室狱出事了!昨夜关押的巫蛊嫌犯今晨全数暴毙,颈后都有一枚朱砂点,像是……‘赤魇咒’。”
阿荛眸光一凛:“赤魇?”
谢明仪点头:“民间传言,北疆邪教‘血罗门’专以此术控尸行刺,死者魂魄不得安,化为傀儡仍听命于施术者。”
段浔冷笑:“又是匈奴的手笔。”
“不。”阿荛缓缓掀开帘子,望向宫墙深处那片阴沉的院落,“血罗门二十年前就被先帝剿灭殆尽,怎会突然重现?况且……”她顿了顿,“赤魇需以至亲之血祭炼,施术者必与被害者血脉相连。这些人不过是寻常宫婢宦官,哪来的北疆亲族?”
三人对视一眼,寒意自脊背攀爬而上。
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有人在京中复刻了赤魇之术。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两种人:一是曾深入北疆、接触过秘典的旧部;二是……掌握皇室秘药、精通奇毒的御医。
周潜已被救出,但还有一个人??太医院令陆怀安。
此人乃裴凌门生,昨夜本该随众医入宫诊治小皇子,却称病未至。而据查,他父亲正是当年随征北军出塞、唯一活着带回《血罗残卷》的随军医师。
“传诏!”阿荛厉声道,“即刻封锁太医院,活捉陆怀安!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宫内骤然响起钟声??不是早朝钟,也不是警夜鼓,而是只有皇帝驾崩时才会敲响的**丧钟**!
三人齐齐变色。
“不可能!”谢明仪失声,“小皇子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段浔已拔刀在手,身形如电掠向寝殿。阿荛紧随其后,心几乎跳出胸腔。待冲入殿内,只见何绾瘫坐在地,手中捧着一方金丝襁褓,里面空空如也。
“不见了……”她颤抖着说,“奶娘刚换完衣裳放下孩子,转头就……不见了……”
阿荛踉跄一步,扶住柱子才没跌倒。她脑中闪过无数可能:绑架?调包?还是……已经遇害?
段浔迅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窗棂上一抹极淡的蓝色粉末。他捻起嗅了嗅,瞳孔骤缩:“牵机引混鹤顶红??双毒并施,触肤即晕,三息失神。”
“有人算准了换衣那一刻。”他沉声,“动手的人熟悉宫规,知道奶娘必先退下,也知道羽林巡防交接的盲区。”
阿荛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今日轮值的羽林郎统领是谁?”
谢明仪脸色煞白:“吴康……裴凌的侄儿。”
“果然。”段浔咬牙,“裴凌虽入狱,但他族中仍有兵权。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阿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发六道金牌,命京畿四门紧闭,全城搜捕。另传我口谕:凡助朕寻回幼主者,赏万户侯,赐铁券丹书。”
“若他们撕票呢?”谢明仪颤声问。
“那就让长安陪葬。”阿荛一字一句道,“掘开龙脉,焚尽宗庙,我要满城为我侄儿殉葬。”
殿内死寂。谁都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段浔却忽然按住她肩:“别乱来。孩子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
“因为若要撕票,他们不会用牵机引。”段浔冷静分析,“这种毒只会让人昏睡,不会致命。他们要的是控制,不是杀害。而且……”他看向床榻角落,“你看那里。”
众人顺他所指望去??枕下压着半片枯叶,叶脉呈蛛网状,边缘焦黑如灼烧过。
“这是……南疆‘鬼面藤’?”谢明仪惊呼,“传说此藤只生于万人坑之上,吸食怨气而长!”
阿荛瞳孔微缩。她记得母后临终前说过,先帝曾秘密修建一座地下陵宫,用于镇压前朝冤魂,入口便以鬼面藤为记。
“他们在地宫。”她喃喃,“想用帝王血脉重启封印?”
段浔脸色凝重:“不止如此。若真打开地宫,释放百年前战死将士的怨灵,整个长安都会陷入混乱。届时裴氏便可打着‘清君侧’旗号起兵,拥立傀儡登基。”
阿荛握紧银铃,指尖掐进掌心。她不能再等了。
“召集所有可信之人。”她起身,声音冷如霜刃,“我要亲自下地宫。”
“不行!”段浔断喝,“那里机关重重,阴气蚀骨,你如今身子未复,进去就是送死!”
“那你就替我去!”阿rrha怒视他,“或者你想看着另一个孩子在我面前消失?!”
最后一句如利锥刺心。段浔僵住,眼中翻涌起深不见底的痛楚??六年前,他没能护住她的母亲;五年前,他眼睁睁看她坠崖失忆;三年前,她在产床上几乎死去,而他只能跪在殿外听着一声声惨叫……
他早已厌倦了“守护”二字背后的无力。
“我去。”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你要答应我,留在宫中主持大局。若我三日未归,便启动‘phoenix’计划??炸毁地宫入口,宁可错杀,不可放邪祟现世。”
阿荛咬唇不语。
“答应我。”段浔握住她手腕,力道重得几乎疼痛,“否则我宁可抗命。”
风雪拍打窗棂,如同亡魂叩门。良久,她轻轻点头。
当夜,段浔带十二死士潜入皇陵秘道。
地道幽深潮湿,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泛着青光,映出无数扭曲影子。前行约两里,忽闻水声潺潺,前方出现一条地下暗河,河上横跨石桥,桥头立着一块残碑,刻着四个古篆:**生人勿渡**。
副将低声道:“将军,此处应是第一重禁制,传闻踏错一步,万箭穿心。”
段浔眯眼观察桥面,忽然弯腰拾起一粒碎石,抛向前方三尺处。
“叮??”
机括声乍起,数十支铁矛自河底破水而出,交错成网,又瞬间收回。
“记下落点。”段浔低声下令,“踩着碎石影子过。”
众人屏息通过。刚踏上对岸,身后轰然巨响??石桥坍塌,河水翻涌如沸,隐约可见水中浮起累累白骨,竟似有手伸出抓挠空气。
“怨魂锁河。”段浔抽出短刃划破掌心,将血滴入河中。血丝飘散之际,水面渐平。
再往前行,通道豁然开阔,竟是座巨大cavern,中央矗立九根青铜巨柱,每根柱上缠绕铁链,链末悬着一口黑棺。棺身布满符咒,正中央一口最大者,棺盖微启,透出猩红光芒。
“那是……镇魂棺?”一名死士骇然,“传说里面封着前朝最后一位太子,因弑父篡位,死后怨念不散,被镇于此!”
段浔不语,目光扫过地面??有新鲜脚印,通往左侧甬道。他挥手示意前进。
深入百步,忽见前方亮起火光。十几个黑袍人围成一圈,中央设坛,坛上摆放小皇子的襁褓,孩子正安静熟睡。一名戴青铜面具的老者正在念咒,手中匕首滴落鲜血,正是陆怀安。
“时辰已到。”陆怀安嘶声道,“以帝血启棺,以魂祭链,九狱opened,吾主可重返人间!”
段浔眼神一厉,抬手打出三枚袖箭,精准射灭三盏油灯。黑暗刹那降临,他率众暴起突袭!
刀光剑影中,黑袍人纷纷倒下。陆怀安欲抱孩子逃遁,却被段浔一跃擒住,刀刃架颈。
“放开他。”段浔冷冷道。
陆怀安狂笑:“晚了!血已洒坛,咒已成形,你救不了任何人!”
话音未落,整座cavern骤然震动!九根铜柱上的铁链剧烈晃动,黑棺轰然开启,一股腥臭黑雾喷涌而出,雾中传来凄厉哭嚎,竟似千军万马奔腾之声!
“不好!”段浔猛醒,“他不是要复活前朝太子……他是要把所有怨魂放出,借chaos掩护逃跑!”
他一把夺过孩子,交给副将:“带他出去!快!”
“那你呢?”
“我去封棺。”段浔抽出腰间最后一支短箭,箭尾绑着一张符纸??那是阿荛亲手所写,取自她腕间银铃的铃舌熔铸而成,蕴含她一缕精血。
“这是……‘镇魂引’?”副将震惊。
“告诉她。”段浔将孩子交出,转身奔向祭坛,“我没走,我只是去关门。”
黑雾弥漫,怨魂咆哮着扑来。段浔站在第九口棺前,高举短箭,朗声道:“段浔在此,诸魂止步!”
箭尖点燃,火光冲天。符纸燃烧的瞬间,银铃虚影浮现空中,清鸣声响彻地底。黑雾如遭重击,纷纷退避。
他趁机跃上棺沿,一脚踹向陆怀安布置的阵眼石。巨响过后,铁链重新收紧,黑棺缓缓闭合。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一道黑影猛然从雾中扑出??竟是裴凌!
“你竟没死?!”段浔惊怒交加。
裴凌狞笑:“你以为廷尉狱真能困住我?我早安排替身赴死。今日,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一切崩塌!”
他手中赫然握着另一枚银铃,与阿荛那枚同源,却是逆纹铸造,铃舌为血玉所制。
“你也配谈永随君侧?”裴凌癫狂大笑,“这铃是我命匠人仿制,只为今日逆转镇魂之力!”
铃声响起,与空中银铃虚影共鸣,竟将火焰拉扯成诡异漩涡!
段浔拼尽全力扑上去,两人滚倒在地。拳拳到肉,血溅五步。最终,他扼住裴凌咽喉,将其头颅狠狠撞向阵眼石。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裴凌瞪着眼,口中涌血,手中银铃落地粉碎。
段浔喘息着爬起,再次点燃镇魂箭。这一次,棺lid彻底闭合,九链归位,cavern恢复死寂。
他瘫坐在地,望着怀中熟睡的孩子,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
三天后,皇宫重开。
阿荛抱着小皇子立于太极殿前,百官肃立。段浔一身染血铠甲,步履蹒跚走来。
她迎上去,一句话未说,只是紧紧抱住他。
“我以为……”她哽咽,“我以为这次真的失去你了。”
段浔轻抚她发:“我说过,换我求你??别再丢下我。”
她抬起泪眼:“圣旨已拟好:大将军段浔,谋逆未遂,罪当流放岭南。然念其救驾有功,特赦免死罪,削职为民,即日离京。”
群臣哗然。
唯有段浔笑了,笑得释然。
他知道,这是她给他的自由。
当晚,城门外十里长亭。
风雪依旧。一辆简朴马车停驻,车帘掀开,露出阿荛的身影。
段浔怔住:“你……”
“赦你无罪的人,总得亲自送你一程。”她微笑,“而且,岭南的荔枝,我也想尝尝。”
他愣了许久,终于大步上前,掀帘而入。
马车缓缓驶向远方,身后长安灯火渐远,如同星辰坠入尘土。
车中,两枚银铃轻轻相碰,发出清越悠长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