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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主动提起了那场不久之后的纪念活动。
“林小月同学，我知道让你回忆过去是件很残忍的事，毕竟那段经历让你失去了包括最好的朋友在内，共同参与了出游的所有同学，但正是为了让他们最后在世上留下印记，只能打扰了。”
他是很关心学生的那类老师，因为担心接下来要谈论的事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心理状况，所以提前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心知迟早会有这一天，回了个释怀的笑容道：“谢谢您这么为我考虑，不过我真的已经走出来了，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是要往前看的，否则我也不会选择复学。”
类似的话早在为我办理复学手续的行政处老师面前就已经讲过一遍了。
据说谎言重复千遍就会变成现实，想来像这样的心理暗示成真后的效果应该会更强，这会是个让我彻底摆脱过去的好机会。
我理解李老师的为难，主动询问道：“我在来的路上跟容先生聊了几句，听说您接下来会负责对遇难同学的纪念活动，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么？”
李老师没想到我会表现的这么配合，欣慰之余连连点头道：“当然有。”
我身为渔村案的证人兼案件协助人员，是除警方外最了解本案内情的人之一，只要不涉及保密信息，仅仅是给主办悼念活动的老师提供协助的话，不会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
我们在茶室里聊了很久，因为太过投入，连茶都顾不上喝，不知不觉就让杯子冷透了。
容云衍没有插话，而是主动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就默默地在旁边听着，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陪我来的观众，除了时不时的发表几句感怀外，其它时候的用途跟摆在桌上的木质茶盘差不多。
直到我跟李老师聊的差不多了，需要回学校去继续处理各自的事情了，他才起身送上了那份礼物：“最近得了个小玩意儿，放在我这里也是暴殄天物，希望您能收下。”
那个平平无奇的塑料袋就这样摆到了茶桌上。
李老师眼眶还微微的湿润着，但在看到袋子的那一刻，他登时顿住，整个人都往靠近椅背的方向倚去。若非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这时定然会离这袋子要多远有多远。
“容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先说好，我这趟来只是为了跟学生叙旧，不是来见这个总那个总，更不是来谈别的事。”他警惕的看着容云衍，生怕对方会趁机提出一些让他有违师德的请求。
李老师在学校里资历颇深，又有带硕博生，独立开展项目的资格，平日里想必没少经受类似的诱惑，以至于他都有了条件反射。
我顿感尴尬，不禁疑惑的望了容云衍一眼。
他向来是个进退有度的聪明人，按理说不该办这样的蠢事，难不成他这趟是专程为了坑我一把不成？
容云衍仍旧表现的进退得宜，他早有准备的说：“李老师，或许您可以先打开这个袋子看看，我想您会明白的。”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诚恳，李老师将信将疑的打开了塑料袋。
下一秒，我就从李老师面上看出了颇为复杂的表情变化，仿佛袋子里装的并非用宣纸包裹的墨块，而是他的旧相识。
直到容云衍再次开口，同他说起了藏在这块徽墨背后的往事：“我和沈棠一同在海上出事那年，她曾经对我提起过教师节的打算，原本是打算送套文房四宝给您的，奈何天不从人愿……”
过往回忆一阵风似的席卷了我全身，然后又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怅然。
我想起容云衍送徽墨给李老师的原因了，顿时感到哭笑不得，唯有努力收敛住了面上表情。
那是我们在登船前偶尔聊起的琐事，从结束旅行后先回家还是先回学校聊到入秋后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去看红叶，又从容阿姨的生日宴该在哪家餐厅办谈到接下来的教师节该送什么礼物。
在这许多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单就是想到哪里聊到的话题中，我甚至挑不出一个最有意义的来，毕竟数个小时之后，我们的人生就双双遭遇了重大转折。
没想到容云衍竟然连这样的小事都记得，这是失忆的人应有的记忆力么？
我深深的看了容云衍一眼，目光很直白，就差直接问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他不闪不躲，凝望着我的眼眸说：“我只是希望完成她的心愿罢了。”
这话明着听是讲给李老师的解释，但实际上却是专门对我说的。
后来的沈棠早就被失败的感情和身体上的病痛折磨的心力交瘁，她连活下去的动力都失去了，又如何能够有处理这些从前小心愿的精气神？
有些事是注定锦上添花的存在，能够做到跌进阴沟里却还在仰望星空的人其实是少数，后来的沈棠就连等死的力气都快没了。
李老师在我患病后，曾经去医院探望过我，只是那时的我早就把这些事忘了。
这块徽墨莫名成了连接过去跟现在的“礼物”。
李老师没了拒绝礼物的理由，他拿在手里摩挲了片刻道：“我想起来了，沈棠从前是说过类似的话，她虽然是跟我学油画的，但古今中外艺术都是相通的，这孩子知道我喜欢收集这些。”
“我记得有一年的教师节，她还送了我一幅字，现在就在我办公室里挂着。每次有学生好奇那副字是谁写的，我就会卖个关子让他们猜，然后再说是他们的学姐写的……”
他说起从前的温馨往事来，心情变得好多了。
容云衍也不再主动降低存在感，而是很捧场的跟李老师又聊了几句，直到再不走就真的赶不及回学校，李老师才恋恋不舍的起身跟我们告别，并且用最快的速度买了单。
身为老师，他始终不愿白白接受学生的好处，哪怕学生们的事业相当成功。
我理解他的心情，没有多此一举去抢单，只注视着他的背影穿过马路，然后往回学校的必经之路上走去，等他消失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才侧身对容云衍说：“我也先回去了，还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