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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魏胜亲子,魏昌有可能收受金国财帛,从而以魏胜身体原因为理由,诓骗刘淮撤军,以此让金军残部逃出生天吗?
自然是没有可能的。
但说句大实话,此时此地,所有听到消息的汉军将领,无一不希望魏昌是真的猪油蒙了心,做出叛逆之事。
因为若是魏昌所言不假,那就意味着魏胜是真的不成了。
怎么会这样?
下午遥遥相见的时候,魏胜还是中气十足,在城头高声下达命令,怎么刚刚入夜,整个人就不成了呢?
然而在确定半身皆是泥水的魏昌并没有发症之后,在场诸将皆是彻底惊慌失措,刘淮掐着大腿,强自镇定下来之后,下令让呼延南仙来统领大局,继续追击金军,随后严密封锁消息,让各营主将全都回到县。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雨势虽然已经不太大,却也是乌云密布,一行百余人举着火把,沿着原路返回,抵达县的时候,也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而一进到城中,早就在城门处等待的董成只是躬身行礼,就泪如雨下,连一句话都难以说出口了。
刘淮见状,心中更加慌乱,根本来不及询问,直接在长街上驱马向着府衙处狂奔。
“大郎君来了!”“
“大郎君回来了!”
“让路!让路!“
一路上不断有人通报,刘淮下马之后,一路狂奔,冲向了府衙后堂。
人群慌忙让开一条道路,让刘维等人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舍。
待看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魏胜之后,刘淮只觉得浑身气力都被抽走一般,两条健硕的大腿都有些酸软了。
此时,魏胜的衣襟被扯开,腹部的数个血口虽然已经被缝合包扎住了,却依旧在向外渗血,以至于整个床榻都已经被染成血色。
“......“
听着熟悉的声音,魏胜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大郎你来了,我终于可以放心死了。’
此言一出,不仅仅魏家的三名兄妹皆是泪流满面,身处外围的汉军军将也都各自垂泪。
刘淮上前,跪倒在床榻前,握住魏胜伸过来的左手,却是咬牙对着身侧一人吼道:“老佟!我这些年来拨给你们多少钱粮?!为何......为何如今连个外伤都不能救?!”
佟医官同样老泪纵横,却只是缓缓摇头,也没有出言辩驳。
魏胜却用力握了握刘淮的手,艰难摇头说道:“不......不怪佟医官,我是在中箭之后,没拔......箭头,强行作战......内脏被箭头划烂了,已经神仙无救......不怪他的,不怪他的………………”
魏胜虽然不知道医理,却终究是沙场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死人见得太多了,如同他这般因为内出血而死之人,他见了没一百也有八十了。
而刘淮听罢,知道即便以如今山东医学院的本事,也根本无法治疗这种伤势,心中更是大恸,终于忍耐不住,泣不成声。
魏胜则是强撑着一口气,轻声呵斥:“大郎,谁都可以哭,你却不能......却不能哭了。我走之后,所有人就全都靠你了......你......你不许再哭了………………”
刘连连点头,却又如何能忍住呢?
魏胜叹了口气,强忍着胸腹间的疼痛,用力呼吸了几下,让思维变得稍微清醒后:“我......我有三件要事,要交代给你………………”
刘淮用沾满泥水与鲜血的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咬牙忍住哭泣:“父亲请说。”
魏胜用力偏头,右手放开淮,伸向了魏如君:“阿君,你来......”
魏如君连忙上前,握住了魏胜的手。
然而魏胜却把魏如君的双手放在刘淮的手中,随后用手将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包了起来:“大郎,阿君。这些年戎马倥偬,实在是......实在是耽搁你们了。
我死之后,你们…………...你们守丧一月即可......要马上成婚。阿郊,阿昌......”
魏郊与魏昌二人立即近前。
“跪下......跪下给你兄长磕头......”
二人虽然不知道原因,却也不耽搁他们立即照做。
但是汉军将领官员之中也还是有聪明人的,最起码辛弃疾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虽然全身重甲,不能施全礼,却还是立即向着刘淮单膝跪地。
而张安国等人见状,同样是不敢怠慢,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浑浑噩噩,却同样都向着刘淮跪倒在地。
却听到魏胜缓缓说道:“所谓长兄如父,你们二人......以后要以父之礼事大郎,明白吗?”
魏氏兄弟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立即向着刘淮重重叩首。
魏胜此举乃是亲自排除魏氏兄弟的政治遗产继承权,为的就是在他死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拿这二人的身份兴风作浪。
最终目的则是将自己所有的政治军事遗产完完整整的交给刘淮。
见刘淮忍耐不住,再次哭泣出声,魏胜也只能叹气说道:“第二件事,我乃是临阵斗死......怨不得任何人。
我死之后......万万不可铺张浪费,布匹都是能在冬日活人......活人的好东西,要全军缟素,只将我安葬在家乡宿迁即可………………”
“大郎,山东军政都是你主持的......不要因为我之死,而改弦易辙,半途而废。我看那个对待女真人的政策就很好......勿要......勿要因为我一人而更改。”
魏胜说到此处,只是盯着刘淮来看,刘淮也只能咬牙点头。
魏胜其实并不是在说浪费资源的事情,而是担心刘淮因为他的死而性情大变,起了将女真人全都杀光的心思。
不是说这样不成,而是因为军政大略是不能轻易更改的,尤其是如此重大转变,稍不留神就会引发全面的政治危机。
别的不说,那些已经打散编户齐民的猛安?克户很有可能会再生乱的。
但从结果上来论,魏胜此时就是在替女真人求情,又如何不让刘淮悲愤难当?
见刘维艰难点头应诺之后,魏胜却没有说出第三件事,而是闭上了眼睛,呼吸粗重了好久之后,方才拉着刘淮的手说道:“我曾经听闻过一个故事,说汉朝的时候,有个忠臣被宦官诬陷,将要被处斩之时,他对着儿子说道,
我想让你当个好人,可我就是作好人的下场;我想让你当个恶人,可哪有父亲让儿子作恶的道理?”
“当日这个故事只是一扫而过,今日我却终于体会到他的两难。”
“我想让你当忠臣良将,可我就是忠臣良将,却落得如此下场;然而又有哪个父亲想要让儿子去做乱臣贼子呢?”
魏胜有些回光返照之态,声音也大了一些,如同辛弃疾等山东诸将皆是愤恨难当;而成,周行烈等人则干脆悲愤交加,以至于用拳头狠狠砸向了地砖。
魏胜虽然是在金军猛攻之下身受重伤,可宋军不发援军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但凡宋军来上五六千兵马,牵扯住三四千金军,县哪里会打得这么艰难?
更关键的则是,金军乃是敌人,用什么手段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宋国可是魏胜效忠的对象,魏胜自始至终没有缺过任何臣节,宋军为何见死不救?!
这些原本属于宋军的北伐军将心中都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而自古以来,叛徒从来都比敌人更可恨。
“大郎,之后的事情,为父管不了......管不了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许诺,若非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还是要对大宋保留一二,可好?”
魏胜拉着刘淮的手,言语中充满了哀求。
刘淮想说不,但看着魏胜的双眼,却是将话哽在了喉咙,终究还是流泪艰难点头。
魏胜仿佛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伸手指向了靠在墙上的长刀。
刘淮会意,立即取过来捧到魏胜身前。
魏胜抚摸着长刀,精神也逐渐变得萎靡起来,喃喃说道:“大郎,我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只有这一把刀罢了。而且......”
说着,魏胜嘴角扯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而且,这把刀也不是韩王赠给我的。”
“这是一场大战之后,韩王损坏遗弃的长刀,被我从战场上寻回来了.......我将其修复之后......逢人就说这是韩王所赠,以......以聚拢人心来北伐罢了......”
“???*…...........DARENTI?............”
刘连连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喉头哽咽,竟然难发一言。
事到如今,谁敢说魏胜不是韩世忠的继业者?又有谁敢说魏胜不能与古今名将比肩?
魏胜放下了心中所有念想,抚摸着长刀,仿佛回到了往日的峥嵘岁月:“韩王......那是绍兴十一年......我们在楚州集结......韩王带着我们......北伐……………”
魏胜眼中散发出希冀的光芒,手向前着天空伸出,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声音也一时间变得高亢:“北伐!”
老人在最后一刻,混淆了现实与希冀。
然而这就是最后了。
魏胜伸出的手无力落下,睁着眼睛,喃喃自语:“......北伐......”
在骤然响起的哭泣声中,刘淮脑中一片空白,瘫坐于地。
他却是突兀地想到了数年之前,也就是绍兴三十一年的七月十八日的那个寻常晴天。
涟水城头,魏胜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此去安定天下。”
随后,他就融入进了灿烂的阳光之中。
隆兴二年七月十五日,北伐初倡者,自岳飞之后北伐功业最盛者,山东河北两路义军元帅,忠义大军都统,宋国的忠臣良将魏胜战死。
时年四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