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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如此想着,其眼神缓缓扫过墙壁一侧开凿的呈蜂窝状的凹槽。
它们像极了一台巨型管风琴的内部结构,里面放着一沓沓前一批次终审过后的羊皮卷轴。
这是经文与乐谱的暂存处,自己近三天的工作量都在这里。
其中,部分还绑有不同的分类标记物,如红绸为异端,金线为贵族奉献,白羽毛意味着提交者带有重要人物的推荐信,亚麻灰带则是有待进一步修补的古代典籍。
红绸的比例赫然高居不下,且单独隔离其他卷轴远远的。
所谓异端......
嗯,这一两年,整个默特劳恩地区也好,修道院内部也好,的确有一些不太安稳的动静或传闻:领主与主教明争暗斗,民间有异端蛊惑教众,年初还有一显赫家族因种种罪名而被抄家公?.......
但范宁一直很坦然平静。
“艺术当侍奉神性良知。”??这是属于范宁内心的道德准则。
他自己的人际往来非常干净,加之是成年后即为主作工,即便家族层面有什么扎,想牵连到自己头上也不容易。
至于乐谱审查上的事情,虽然上面的人最后如何断定,如何处置,有他们各方面的考虑,但范宁从来都是如实出具自己的第一道意见。
他的依据只会从两点出发,一是经义和文献记载,二是音律的优美和谐。
有什么新的任务也好,委托也好,自己按职分安心领受就是了。
午膳时间,范宁保持着缄默,缓缓用完了修女呈上的鹰嘴豆泥和蜂蜜烤南瓜。他的豆泥碟中额外加有奶酪,并且,还饮下了一整杯修道院自酿的淡啤酒。
现在是复活节前的封斋期,律法规定修士禁食所有肉类及乳制品,但实用主义使之存在执行弹性,什么“可饮酒不可饮宴酒,可食鱼禽不可食红肉、蛋奶日常受限的合法......”诸如此类。
尤其是以范宁的职务,他不用前往食宿区集中用餐,且面包和蔬菜基本可以做到按需供给,鸡蛋和奶酪每天配额2枚,而淡啤酒,封斋期间每天翻倍配额4公升。
范宁总是会慷慨地将余量赏赐给其他表现出众的修士与学徒,审查室的同僚们因此更加敬爱这位年轻的导师。
用完午膳后,范宁走出房门,穿过回廊。
学徒们仍在几处隔间内集体作业,由修士监督进度和准确性。西翼的拱窗前留下了他们部分佝偻的背影。
来到台阶前的铜镜前,范宁检查装容
自己穿的仍是那件未漂染的原驼色羊毛修士袍,由于长期伏案磨损,肘部缝有双层鹿皮补丁,里面是昂贵的亚麻衬衣,腰间则束一条象征首席抄谱员地位的紫绳。
确认装容始终保持得体后,范宁走出了这座毗邻教堂共建的塔楼,外面的空气更加清新,带着春日栗子树的气息。
修道院占地极广,除却教堂等宗教核心区外,食宿区、仓库、作坊、医院、药园、农场一应俱全,外围还有客舍、市集、圣泉亭和朝圣者浴池一类。
范宁行走时目光始终平稳,双手交叠于袍下,一路上他与好几拨购买赎罪券的贵族来访者打上了照面,也只是敬称以“尊贵的阁下”并行颔首礼。
如此一路穿行,来到裁判所法庭。
这里的建筑造型内敛,色调灰暗,隐隐有些肃杀的氛围,层高很高但只有一层,下方的刑讯室,地牢与水牢,以及更后方的处刑场与墓地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
范宁径直走到一楼里侧的裁判法庭,它的地面呈上升的梯形,纵深很远,审判桌、祭祀台、法典墙、问询席和更多的见证席一应俱全,不过现在自然空空荡荡,光线也十分昏暗。
推开左手边的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范宁在秘密会议室内见到了院长波格雷,以及另外六位修士联审团的高级神职人员。
“奉上主之旨意,遵行生命里的律例与应许,作圣灵之仆从的范宁,愿恩惠怜悯平安。”
范宁面对众人眼光,平静行礼。
“范宁兄弟,愿你的手举起,高过魔鬼,愿仇敌都被减除。”
一身黑色羊毛长袍的波格雷两鬓斑白,面容严峻,鹰钩鼻梁横断一道疤痕,下唇的齿伤缺口依稀可见,端坐时,脊柱总是挺直如刀子。
此刻他双手交叠于人皮封面《异端定罪法》上,示意范宁在对面落座。
“圣乐审查院近三日检阅的奉献之数两百余?”
“共224例。”
“你甘心用手作工,揭发魔鬼的试探,必得实在的果效。”
“我既然蒙怜悯,受了这职分,就不丧胆。
“尺度可有放宽?”
“他的一切典章常在我面前,?的律例,我也未曾离弃。”范宁面对着七双目光,从容与其对答。
波格雷点了点头,抽出压在《异端定罪法》下方的名册,调转个头,往前一推一一
名册顺着长长的石桌滑到了范宁的跟前。
“圈出你此前定为污秽和异端的条目。”
范宁执起乌鸦羽笔,蘸上红墨水,开始勾划。
尽管名册上面只有奉献者的姓名与日期,但这224例背后的经文与谱纸都曾亲自过目,熟悉无比。
“共17例。”范宁放下羽笔。
离他较近的一位高阶神职人员接过,一路递回波格雷手中。
“异端仅17例?“
“是。”
“其?皆可定为洁净?”
范宁迟疑片刻后斟酌答道:“......在下只裁定了坐实亵渎之名的17例,而建议可蒙悦接纳为圣乐素材的,是25例。”
“至于其馀182例,既非领受恩典,又非坐实亵渎,不过是些平庸之作。”
波格雷面无表情地听完,没有表态,只是缓缓揭开了旁边更高的那一叠羊皮卷:
“范宁兄弟,这份《羔羊经》第17小节,女高声部与定旋律声部形成减五度音程,你竟未系红绸?”
范宁远远瞟了一眼谱面,解释道:“院长阁下,那是MusicaFicta,伪音修饰的降B音,实际构成纯五度。”
“降B音并非其调内音,用临时构成的纯五度歌颂洁净,是否构成亵渎?”右手边第二席位传来一高级神职人员的质询声。
“按多达莱佐《圣乐规范》第9章,复活节前允许临时降音,而升音当慎。”范宁面不改色地援引出处。
“但《阿摩司书》之5:23言,不可听从虚谎的音调,伪音恰如异端用甜蜜修辞掩盖毒药。”右手边第三席位修士开口。
“伪音使用法则由圣加尔修道院于百年前进一步完善确立,教宗英诺森一世曾称其‘如天使修补破损的圣袍。”范宁向他行祈祷礼。
“圣袍若沾染污秽的血,岂不当整个焚毁。”首席位上的波格雷开口,“再看这部《领圣体后颂》第33小节起,平行八度频而出现,为何不系红绸?”
范宁平静解释:“那是管风琴延留音与声乐线条的记谱重叠,实际演奏时由童声高八度演唱,形成允许的平行十二度...”
“魔鬼最擅用术语织网。”右排第三位高级神职人员盯着范宁,“实际的纯音程进行听觉,是否违背’各声部独立荣耀天父”之原则?”
“在早期复调圣咏如平行奥尔加农中就有此技法,适当运用象征‘尘世与天国的呼应。”范宁说道。
高级神职人员们一时说不出话。
波格雷却是揭开一本经文:“《利未记》之19:19上记着说,你们要守我的律例,不可用两样搀杂的种种你的地,也不可用两样搀杂的料作衣服穿在身上。”
范宁听后终于沉默。
波格雷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淡淡道:“范宁兄弟,我再问,馀下182例,你才之言,是否在作洁净的担保?”
“我方才之言,是定它们为平庸。”范宁依然皱眉,“但若说存有不以为神圣端庄之处,恐是著作者的无心之意。’
“所以你辨认‘坐实”受到魔鬼诱惑的,仅此17例。”波格雷凝视着他,重音强调着“坐实”二字。
“......仅此17例。”范宁犹豫,但依然点头。
“那好。”
波格雷伸手执起了一支乌鸦羽笔,蘸入鲜红的墨水瓶中,然后朝范宁伸了过去。
范宁只能接过。
“那就再请抄谱长阁下,在‘坐实”的基础之上,把‘可疑‘的异端也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