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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0章鲁滨逊漂流记
安娜盯着顾为经从胃里反出来的酸水看。
有些时候。
生活既阳光明媚,又春暖花开,就像普拉特尔公园的春天。
而有些时候,无论你想还是不想,生活就是会闻起来散发出呕吐物般的污浊味道。
安娜记得她照顾奥古斯特的过往。
奥古斯特是一条特别聪明的狗子。
它甚至学会了使用抽水马桶,仅此一点,安娜就坚持认为,猫眯虽然很萌很可爱,但狗狗才是人类更优秀的好夥伴。
但多年前。
奥古斯特刚刚来到家里不久的时候,有一次它因为乳制品过敏而患上了呕吐症,病焉焉的趴在地上。
当时还健在的姨妈坚持不让使女帮忙,要求安娜自己照顾属于她的史宾格犬。
她不得不去清理它的呕吐物,还有排泄物。
安娜做的很好。
她不是见到一只蟑螂,就会发出惊人的尖叫声的女孩子,一些呕吐物而已,更是吓不到她。
那整件事的感觉就像是,你看到一只拥了两对土气耳朵的小狗狗可怜巴巴的盯着你看,伸出手过去,它就会唔唔的叫出声。
所以……
好吧,好吧,别担心,尽管很麻烦,但我还是会照顾你的,否则我还能怎麽办呢?
整件事让伊莲娜小姐心中充满了奉献感。
她不是在照顾虚弱的小狗,而是只要做了这件事情,她就是一个强大的人。只要做了这件事情,她就能让姨妈开心。
只要做了这件事情——
她就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大人。
伊莲娜小姐此刻的举动,却和她此前照顾奥古斯特时的心态,很不一样。
有过那麽几次,在新加坡,在莱佛士酒店的咖啡厅里,在滨海艺术中心面对罗辛斯和亚历山大质疑的时候,安娜会下意识的把顾为经当成了需要关切的「小动物」来看。
而每一次的结果,他们两个乒桌球乓见面就吵个不停。
这都只说明了同一个问题。
顾为经并不是奥勒。
他不是坐着直升飞机降落在庄园的停机坪里,又是上蹿下跳,又是用头蹭你,又是朝你呲牙,最终目的只为了你撸两下它的后颈皮做为奖赏的家伙。
很难说清伊莲娜小姐这麽做的理由。
她不是出于怜悯丶慈爱丶或者所谓母性的职责做这件事情。
她做这件事情是没有任何理由,她的动机来自一个更高的源泉,一个更底层的本能。
有些时候。
你会为了照顾别人而照顾别人。
有些时候。
你会像关切自己一样去照顾别人。
伊莲娜小姐用很快速的速度瞥了一眼顾为经吐出来的东西,扫了一眼那些清水一样的东西里所夹杂着的红血丝。
她的动作迅速而隐蔽。
不是出于厌恶,而是出于关切。
有些人喜欢别人不停嘘寒问暖来体现她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
安娜偏不。
设身处地的想像一下,要是安娜躺在那里吐不个不停,她并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盯着呕吐物看个不停来表达关切。
安娜会很拧巴的感受到羞愧,觉得她无力继续去维持生活的秩序。
扫一眼是她希望这些血迹是从顾为经鼻腔丶口腔里破损的伤口里流淌出来的,而非来源于胃部。
她问顾为经是否觉得的暖,不是在讲冷笑话,而是担心他是否有胃出血的症状。
亦或更糟。
腹部的重击有可能造成胃穿孔,胃部的酸流淌到哪里便会消化到哪里,在远离救援的大海上,这样的伤势将会非常的致命。
事实上。
那又是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问题。
因为就算是个丰富的医学专家在这里,在没有工具的筏子上,他也什麽都做不了。
伊莲娜小姐抓住一边的织物扶手,凝视着双目紧闭,随着海浪的起伏,头像木头人偶一样来回摇晃的年轻人。
无论是晕船还是脑震荡。
这样晃来晃去,都只会加重情况。
伊莲娜小姐在顾为经的身边坐下,把他的上半身抱进怀里,用手和身体尽可能固定住他的上肢,柔软的吸住了他的头。
「谢谢你,但不用……我……」
顾为经用巨大的意志力睁开了眼睛。
面对吐的稀里哗啦的年轻人在那里试图死鸭子嘴硬的情况,伊莲娜小姐根本连小拇指都没动一下。
身为真正的嘴强王者的安娜只用一句话,当场就把他治的服服帖帖。
「我觉得有点冷,想要抱着什麽暖和一下。」
她用命令般的口吻请求道。
最后一丝意志力被这句话消耗了个乾净,顾为经彻底躺平不动了。
安娜瞥了怀里的年轻人一眼,把筏子边的透气窗的拉链拉开了一些,让流动的海风和冷空气,能够吹拂在他的脸上。
想要抱着什麽暖和一下,是女人随便找的说辞。
真把顾为经抱在怀里。
她才发现对方身体在发烫。
经过了货轮一晚上跌宕起伏的态势变化,又是打人,又是挨打,又是逃跑,又是开枪,最后在大海里淋了个透心凉。
终于。
到了后半夜的这个时候。
他开始发起高烧来。
安娜把萤萤发光的冷光棒挂在救生筏的顶棚上,拉过一边的急救箱,单手翻找了起来。
高能量巧克力,压缩饼乾,急救哨,以及一套鱼线和路亚塑料饵料漂。
这一只救生筏能坐五到十人,应急包里的口粮也是十人份的,短时间内,他们不用考虑用手指拿着鱼线钓鱼的问题。
坏消息是,她没有找到矿泉水。
救生筏不是救生艇。
压缩起来不到一个汽油桶大小的充气筏子,不可能装下太多的淡水。
好消息是。
急救箱的底部有一张应急的防止失温的保暖毯,以及一支小型的吸管型的反渗透膜淡化器。
安娜把顾为经放到一边。
她小心的用急救箱取了三分一的海水,放在他们身边。
重新抱住顾为经,环住他的身体,如树懒环住树枝,用这张防止失温的保暖毯同时裹住他们两个人的身体。
这一次。
顾为经没有再强撑着挣扎。
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安娜把给这艘筏子用来应急补气的打气筒连接到了淡化器上。
她把吸管的进水端插好,一端含进自己的嘴里,两只手在顾为经的胸前操作起了连接着吸管的气压手泵。
海水被气压推过渗透膜。
大约二十下之后,伊莲娜感受到了吸管里有水流流出。
微微的发咸,但是很淡,还微微的发苦。
这种渗透膜的除盐率只能达到95%上下,不过,淡盐水在这样的条件下,未必算是坏事。
安娜啜饮了两口淡水。
吐出吸管。
把它插在了顾为经的嘴唇里,水流流入它的口腔,残留的盐分蜇的他眉头跳动。
「喝吧,你需要补充水份。」
安娜说道。
「不要大口喝,要把水含在嘴里,很小口,很小口的轻轻的抿。」
顾为经默默的从吸管里吸着水。
有凉丝丝的手指从他的身体间拂过,他睁开眼睛,女人的颈项呈现在他的眼前。
秀丽十足。
头顶的冷光灯,随着颠簸摇晃,莹莹得发出绿光。
于是。
就像玉石吸满了光泽。
那样极为静致的美艳,也自己莹莹的发出光来。
顾为经看见伊莲娜小姐手里正捏着一个湿透了的厚信封,刚刚用保温毯包裹住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的时候,安娜注意到了这个信封和钱包把顾为经的口袋撑的鼓鼓囊囊的。
伊莲娜小姐随手把钱包放到一边。
却把信封拿了回来。
「这支信封——里面装的是什麽?」
顾为经好奇的问道。
「秘密。想知道麽?」
伊莲娜小姐拿捏着他。
刚刚她觉得自己会死的时候,她把这个信封交给了对方,现在,又摆出了一幅想要知道答案,就得求我的模样的。
顾为经想要苦笑。
又觉得疼。
「这样吧,现在不是看信的时候,等到了岸上,这些事情都结束了。」
安娜轻轻一笑。
「我把它读给你听,好麽?」
「这是我们的约定。」
安娜抚摸着顾为经的脸。
等到了岸上,等这些都结束了,我把信读给你听。
而你。
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所以。
我们都必须要勇敢的坚持下去,等待救援队的到来。
「睡吧睡吧,能睡的时候,多睡一会儿。」
安娜呢喃的说道。
「我向你保证,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回到了岸上,四周阳光明媚。」
——
等顾为经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岸上。
四周阳光明媚。
伊莲娜小姐正在身边打开救生筏的帘子。
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可能不是新加坡。
他们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南洋的很多国家很多都处于环太平洋地震带上,地质运动剧烈。
在远古的冰河世纪,这里曾是连绵的陆地,随着冰川融化,原本的陆架被海水淹没,地理位置较高的地点,露出海面,成为了成千上万坐岛屿。
它们有些面积巨大,早就被开发了很多遍,游人如织。
有些被一些高档酒店集团所承包,成为了情人们度过新婚蜜月的圣地。
还有非常多。
至今仍然是无人的荒岛。
他们的筏子搁浅上的,明显就是其中之一。
顾为经认为自己感受到好多了,他扶住伊莲娜小姐,让她走出去,坐在一边的沙滩上,然后废了一番功夫,成功的把这支大筏子也托上了沙滩。
他们对目前的情况进行了简单的讨论。
最终。
两个人得出了结论。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休息与等待,筏子上有海水淡化器,有足够十个人度过三天的食物。
继续漂流或者像冒险家一样探索这座岛屿。
明显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那麽安心的等待救援,就是现在最好的安排了,到了晚上,他们可以暂时住在那支被拖曳到岸边远离海水的筏子上休息。
不过。
「我觉得到不了晚上,在今天白天,就会有飞机来。」
对此。
伊莲娜小姐还是相当乐观的。
海上的不确定性太大,而陆地,哪怕是荒岛,也意味着希望。
他们一起靠坐在岸边的一颗椰子树上,慢慢的看着大海,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到来。
安娜注意到了顾为经脸上依旧充满了病气。
「你怎麽样?」
伊莲娜小姐问道。
「好多了。」
安娜继续盯着顾为经审视,她用目光来表达着对于他的回答的不满意。
他这明显不是好多了的样子。
「我觉得不烧了,就是还有一点的头晕。」
伊莲娜小姐审视了顾为经片刻。
「这样吧,呆着也是呆着,我们来画画吧?」
忽然。
她建议道。
「画画?」
顾为经被安娜这个跳跃性的想法震惊到了。
这里可是荒岛。
「对画画。」女人点头。
「反正等待,我们不缺食物也不缺饮水,你是画家,我是评论编辑。除了画画,还有什麽更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呢?在沙滩上下五字棋麽。」
安娜哼哼道。
「那你一定下不过我。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
「那要怎麽画呢?」顾为经指出了明显的问题。
「不需要真的画,你为我形容一幅作品,怎麽构图,什麽样的灵感,怎麽配置颜色。你做我的私人画家,我为你口述艺术评论。」
「就当做游戏好了。只要你想,虚构一个画展也行。」
安娜沿着树木站起身,制止了顾为经想要帮她的举动,她想要简单活动一下身体。
「我之后真有一个画展。」
顾为经说道。
「画展?」
伊莲娜小姐慢慢地趴伏在沙滩上,手掌撑住身体,小腿感受着被太阳晒的温热的细沙的温度,大腿垂直于地面。
顾为经看见碎沙沾在她的脖颈。
「什麽样的画展?个人展?还是某个主题画展?新人画家的个人展很重要,我指的是,也许一些较小的场地是可以接受的,但不要因为非常想要办展,而接受那些非常敷衍了事的机会,或者把自己的作品硬塞进一个不合适的展览之中。」
安娜端正身体,开始缓慢的移动自己的躯干。
相信我——你是不会缺乏合适的展览机会的,安娜想着。
女人慢慢做出伸展的动作。
先是脖子,然后是肩颈。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近乎于凝固了一样,缓缓的呼气,如同一只在树边伸展着懒腰的树懒。
顾为经想要看看伊莲娜小姐的一口气到底能吐多慢。
他尝试着跟着对方一起呼吸,很快他就觉喘不上气来,于是,顾为经说道:「个人画展,在阿布达比罗浮宫。」
她慢慢的歪了一下头。
一粒沙被她的发丝从肩膀上扫了下来。
因为对方动作连贯且没有任何一丝的停滞,所以顾为经没能成功从她的身体姿态里看出,安娜的这个动作是在表示惊讶还是单纯的想要去拉伸左侧的脖子。
「我收回刚刚的话。」
安娜呼吸间开口。
「以任何标准进行判断,能在阿布达比罗浮宫开个人画展,都算不上是敷衍了事的机会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不过。
从安娜恢复动作后,没有做另外一边对称的拉伸运动来看,她刚刚的歪头动作很可能真的是在表示惊讶。
「顾,要我说——你和马仕画廊有合同,对嘛?」
伊莲娜小姐忽然把话题扯向一边。
「是。」
顾为经没有隐瞒。
「你在船上就想要问我的,就这个问题?」
「差不多吧。」
安娜不置可否。「我知道,马仕画廊不久前刚刚在阿布达比罗浮宫给戴克·安伦开过个人美术展,反响并不算好。」
「我听爷爷说,有很多尖苛评论媒体,都用非常恶毒的语言批评了那次美术展,它们都跟蛇信一样,说他无聊的——」
「无聊的想让人拔腿就跑?」
安娜开始活动起了骨盆。
「哦?您也听说了。」顾为经没有想到,竟然连伊莲娜小姐都听说了老顾同学偷偷私下里传过来的同事八卦。
马仕画廊的头牌画家的处境,确实有点让人同情。
「还听说了更多的事情麽?」
安娜让自己的胸口压在沙子上,双手向前够,尽可能沿伸自己身体的曲线。
「戴克·安伦的那次画展,似乎马仕画廊花了很多资源——」
伊莲娜小姐将延伸到极至的身体尽可能的保持平衡,打断了顾为经的话。
「我问的是,关于那位恶毒的,尖苛的,像是蛇信一样,坏心肠的艺术评论媒体的。」女人每从嘴里吐出一个词,她的手指就用力往前够上一厘,整个人绷紧的给人以蓄满能量的琴弦的遐想。
也可以说是鞭子。
顾为经大概还在头疼之中,他敏锐的感受力,心中的那只小雷达已经呜呜的爆起了警。
他却是还是不明所以的问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的蠢问题。
「呃,您认识那位批评者麽?」
「何止呐。」
安娜吸气,把身体收了回来,坐在腿上,刚刚绷紧的能量都在听上去非常平静淡然的语气表现了出来。
「不光是我,你也认识。」
「如果对戴克·安伦之前的那个美术展的评论,指的是说它——就像是一场引发焦虑症版本的蒙克的《呐喊》,说戴克的个人画展是一场彻头彻尾神经质的产物,不是引发严肃社会思考的那种,是想要拔腿冲出美术馆的那种——」
安娜跪坐在腿上。
不温不火的说道。
「这是我写的。」
「我就是你嘴里的那个恶毒的,尖苛的,像是蛇信一样,坏心肠的艺术编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