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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君立于风雨(第1/2页)
数日后,深夜,京师。
自入夜起,乌云便如敌国的大军压境,在紫禁城的上空积蓄着磅礴的杀意。
终于,一道撕裂天际的惨白闪电划破沉沉夜幕,万千雨箭裹挟着狂风,如天河倒灌狠狠地倾泻而下,要将这人间积攒了一整个白日的燥热与尘埃,尽数冲刷涤荡。
风雨最盛处是皇城东华门。
此门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亦是王朝威仪的象征。
而此刻,就在那厚重的门洞之下,一道身影迎着灌入的狂风,孑然独立。
没有打伞,没有穿戴繁复的龙袍,仅一身略显单薄的石青色常服。
风卷着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角和发梢,但他浑不在意,一双眼眸穿透重重雨幕,只是静静地望着宫门外的长街。
在他身后,几名大内总管和侍卫举着伞,焦急万分,却不敢上前一步。
朱由检在等一个人。
一个值得他这位九五之尊在这风雨之夜亲自等候的人。
不多时,一辆被风雨抽打得摇摇欲坠的马车终于在宫门口停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在车夫的搀扶下,踉跄着踏上了满是积水的青石板。
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更显憔悴,一路从高阳星夜驰骋,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骨头缝里都仿佛被颠散了架。
来人正是前帝师,孙承宗。
此刻他抬起昏花的双眼,只想快些入宫面圣,却在下一瞬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那个站在门洞下的身影。
尽管只是一个轮廓,但他绝不会认错。
皇帝……在宫门口等他?
孙承宗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与激动瞬间冲垮了理智,他推开车夫向前扑去,就要在这泥水之中,行那君臣叩拜之大礼。
“老臣孙承宗,叩见……”
他的膝盖还未触及积水,一双无比有力的手已经穿过风雨,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臂!
朱由检竟从门洞的庇护下,大步踏入了风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用不容置喙的力量将孙承宗的身子死死托住。
“先生!”
朱由检的声音穿透了雷鸣与风啸,带着一种滚烫的温度砸进孙承宗的耳中。
“风雨至此,何须虚礼!朕在此,恭候先生多时矣!”
孙承宗怔住了,他被皇帝搀扶着,浑身僵硬,那双手传来的不仅是年轻帝王的热量,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一种让他这位致仕老臣肝胆欲裂的尊重!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君立于风雨,以待老朽…此乃折煞老臣之举,天地不容啊!”孙承宗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拼命想要挣脱跪下,却发现皇帝的手臂如铁钳一般。
“有何不可?”
朱由检不容他分说,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他带入门洞之内,还顺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燥的外袍,直接披在了孙承宗微微颤抖的身上。
“于朕,先生是帝师;于国,先生乃擎天之柱!”
朱由检扶着孙承宗,一边向宫内走去,一边沉声说道。
“大厦将倾,朕亲迎一柱石归位,以扶社稷。这风雨,朕淋得!这国门,朕亦等得!”
这几句话,比天上的惊雷更响亮。
孙承宗不再挣扎,老眼中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
他什么都没再说。
只是任由这位年轻的帝王,他曾经的学生,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过积水的广场,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文华殿。
……
“恩师远来辛苦,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朱由检姿态平和,像极了一个寻常晚辈在招待尊敬的长辈。
孙承宗捧着温热的茶盏,心绪却久久不能平复。
他此来,心中早已做好了万千准备。
或是皇帝年轻,骤逢大变心神不定,召他这个老臣来寻求一些心理上的慰藉,或是辽东糜烂朝中无人,想让他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当一块裱糊的抹布。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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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孙承宗一边小口地啜着参茶,让那股暖流顺着喉咙流遍四肢百骸,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着御座旁边的这位年轻天子。
面容依旧是记忆中的清秀,只是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轮廓变得更加分明。
但真正变了的,是那双眼睛。
曾经,这双眼睛里有的是对外界的好奇,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种身处樊笼之中淡淡的忧郁。
而此刻,这双眼睛却如此平静,沉稳,深邃,已然有着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绝对的自信与威严。
天子,长成了。
不,或许用长成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这种变化,太快,太剧烈,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个在天启皇帝病榻前惶恐不安的信王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开始懂得如何使用权力的皇帝。
“朕召恩师回京,实乃情非得已。”朱由检开口打破了殿中的寂静,语气平和,却自然带着一股引人倾听的力量。
孙承宗放下茶盏,正襟危坐:“陛下有诏,老臣万死不辞。”
“恩师言重了。”朱由检摆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不再寒暄,“请恩师来,不为叙旧,只为国事。一件关乎大明国运,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站起身,走到殿堂中央那张早早摆放好的舆图前,对孙承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恩师,请随朕来。”
孙承宗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缓步走了过去。
当他看到那张舆图上用血红色标注出后金的势力范围时,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
这上面的每一寸失地,都曾是他呕心沥血想要守护的地方!
朱由检没有立刻大谈宏图伟略,只以一根手指为引,开始冷静地剖解眼前这看似无解的死局。
“辽东糜烂至今,在朕看来,病根有四。”朱由检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不带一丝少年人的浮躁。
孙承宗垂首肃立,神情一如往常般恭谨。
他对这位勤勉的新君本就抱有厚望,心系辽事实乃国之大幸,只是在他想来,皇帝深居宫中,对关外那盘根错节的死局,所知恐怕多源于奏疏章折,他今日前来,已备好腹稿,正准备为皇帝条分缕析,解说全局。
“其一,钱粮。辽饷之设,本为救急,如今反成国之巨蠹。天下财赋半数填于关外,然经户部、兵部层层画卯,再经督抚、监军之手,十成之数,能到士卒手中的不足其三!前方士卒缺衣少食,军械朽钝,纵有忠勇之心,亦无杀敌之力!”
孙承宗花白的眉毛不易察觉地一挑。
“其二,将帅。关外诸将,名为朝廷命官,实则拥兵自重,与国贼何异?平日虚报兵额以冒领军饷,杀良冒功以求封赏,党同伐异,视疆场为私产。战时则观望不前,互不援应,以邻为壑。萨尔浒之败,大军分进,互不统属,此其祸根也!”
话音至此,孙承宗原本微垂的眼帘豁然抬起。
“其三,人心。朝廷不能庇护辽民,将帅亦不肯体恤百姓,致使数十万汉家儿郎流离失所,转投建奴!我之民,变为敌之兵;我之土,变为敌之粮。彼辈为虎作伥,为敌前驱,熟悉我山川道路,此消彼长,国本已然动摇!”
“我之民,变为敌之兵……”孙承宗的嘴唇微微翕动,目光中已满是骇然与不可思议。
他穷尽半生心血于辽事,所虑者多为军略、城防,虽也知民心重要,却从未像朱由检这样,一语道破其资敌的致命本质!
“其四,国策。”朱由检的手掌重重沿着山海关到锦州一线划过,“自广宁失陷,我大明便尽失主动,只能步步为营,处处设防。以天下之脂膏,筑宁锦一线之坚城,看似稳妥,实则画地为牢,自缚手脚!敌来我守,敌去我修,敌绕道则我追,处处被动,疲于奔命!此非守国之策,乃是耗国之策,是坐以待毙之道!”
一番话,字字如刀,句句剔骨,孙承宗听得浑身冰凉,心头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