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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城东郊外,工部火器工坊。
荒原寥落,秋草枯黄,树梢叶端尚有未化尽的残雪。
一辆装饰明黄宫缎的双马驾车,安静的停在工坊门口,车后跟着四名带刀禁军骑卫。
即便车里只是一名六品内侍,但为天子宣召圣旨,代表着皇家威严,必要的排场半分不减。
等到贾琮和刘士振赶到门口,马车里的乾阳宫值守内侍袁竞,这才脸带微笑下了马车。
贾琮携刘士振赶到工坊门口,上前说道:「原来是袁公公过来传旨,贾琮有失远迎。」
袁竞笑道:「威远伯有礼,咱家传召圣旨,依矩而行,还望海涵,跪迎接旨吧。」
等到贾琮丶刘士振等人依序跪地,袁竞展开手中黄缎圣旨,大声念道:
草原部族,荣羡天恩,入京求和,权衡磋商,共谋互惠,未得恩果。
旷日持久,利弊称量,轻重定筹,合议同心,诸事繁杂,谨益加勉。
翰林院学士贾琮,学养雅厚,恭谨善事,敕封两邦合议掌记,参知合议诸事,钦此。
袁竞抑扬顿挫的读完圣旨,又将黄缎卷轴双手呈给贾琮。
说道:「威远伯直奏之本,圣上已经御览,圣上让我传话,让威远伯相机行事即可。」
一共恭迎圣旨的刘士振,听了圣旨内容,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他知道本次主责残蒙议和事项,分别是内阁大学士王士伦丶兵部尚书顾延魁。
这两人都是圣上重臣,虽都是正二品以上高官,下属掌记官为正五品翰林学士,这排场规格可不低。
且传旨内侍传达圣上口谕,相机行事又是何意?
自己这位年轻上官,正潜心负责后膛枪营造,突然一杆子打到兵部议和之事,多少有些让人诧异。
比起刘士振的一头雾水,贾琮听了袁竞传达嘉昭帝口谕,立刻便已心知肚明。
袁竞传达完圣旨,便坐车返回宫中,贾琮望着远去的黄绫马车,心中思绪翻涌不息。
自己那份直奏,不仅化解了未知阴霾,且直奏中对鄂尔多斯部的揣测,无疑得到皇帝的认同。
圣旨敕封自己为合议掌记,这不过是个虚职,皇帝不是想让自己和蒙古人讨价还价。
而是用这个合议掌事之衔,让自己合理介入两邦合议之事,甚至藉此接近诺颜台吉,查探虚实根底。
嘉昭帝让袁竞传达口谕,相机行事四个字,其中包含了许多含义,也赋与自己更多应变之权。
他对身边的刘士振说道:「刘大人,眼下朝廷和残蒙正在议和拉锯阶段,必定诸事繁杂琐碎。
圣上既命我为议和掌记,我自然要在这上头下功夫,这段时间工坊之事,需刘大人多些操心。
好在五百支后膛枪营造已完成,年关之前的营造事务,虽是锦上添花,但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刘士振说道:「既是圣上下诏,大人另有国事要务,只管费心操持便是。
工坊之事,下官必定全力以赴,大人尽管放心。」
……
伯爵府,南坡小院。
日落过半,天色刚开始昏暗,佛堂左侧偏房已烛火明亮,桌上摆着四五盘斋菜,一大碗素汤。
这时辰府上各院多半还没开餐,南坡小院晚膳时辰明显早了些。
因修善师太修行半生,作息严谨,每日除礼佛诵经,心无旁骛,日落而息,日出而起。
芷芍和妙玉身为她的弟子,自然清楚师傅的日常习性。
修善师太和妙玉入住东府后,芷芍便交待厨房,按修善师太起居习惯,每日按时送来餐食。
每天晚膳都是日落未半,厨房便提前送到南坡小院。
芷芍自从跟贾琮回了神京,便已还俗入世,饮食也不再茹素。
贾家两府为豪门世族,日常饮食精到细致,珍馐百味,都是寻常之事。
芷芍这两年每日锦衣玉食,但在南坡小院进出用餐,都是和师傅师姐一样茹素。
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但这个道理在芷芍身上,似乎不太讲得通。
她在贾琮身边吃惯山珍海味,但陪师傅师姐吃青菜豆腐,依旧甘之如饴,津津有味,毫无难处。
妙玉见她吃的香甜,还不时往她碗里夹菜。
修善师太上了年纪,日常饮食克制,只吃了半碗米饭,便放下碗筷。
微笑说道:「师傅上了年纪,口味多半不中用,你们还年轻正该多进食。」
等到三人用餐完毕,外头天色已昏黑,落日西沉,天边已见寥落星辰。
厨房婆子过来收拾过碗筷,芷芍妙玉陪着师傅在院门外散步。
站在南坡之上,能看到坡下各处院落,此时都已点亮烛火,似和天上繁星辉映,显得安宁和温馨。
内院二门之外,从内仪门到府门,显得空旷幽暗,那里便是东府的外院。
妙玉发现芷芍的目光,总向一处宽敞的院落眺望,她顺着芷芍的目光望去。
不自禁微微一笑,那处大院落正是贾琮的住处,这个时候他大概快下衙回府了……
两人陪着师傅说了会闲话,等到天色愈发幽蓝,两人便送修善师太回房歇息。
等伺候给师太安寝,两人才回到妙玉房间,芷芍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便准备出门。
说道:「师姐,今天我回院里值夜,你也早些安歇。」
妙玉点了点头,看着芷芍出门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阵空落落的。
突然想到芷芍说的值夜,脸上有些发烧,一颗心有些乱跳。
她也是出身大贵之家,自然知道值夜是什麽意思。
大户人家丫鬟给少爷姑娘值夜,半夜需伺候起夜喝水等事。
她们师姐妹同床私语,妙玉多少听过贾府之事,芷芍虽不好意思多讲。
但妙玉却懂了里头意思,师妹给贾琮值夜,却不是寻常丫鬟那般值夜,多半是要……陪床。
她心思只是略过那字眼,便感到浑身发烫,连忙掐灭念头,不敢再去多想。
她只想找些别的事情,岔开不该有的绮念心魔,看到床边衣架之上,挂着两件完成大半的里衣。
其中一件是芷芍做的,另一件是妙玉帮着做了大半。
她看到两件里衣,心神渐渐平静,令人慌乱的杂念,如潮水般褪去,眼神中不见清冷,只有嗔痴柔和。
只是刹那之间,眼前异象丛生,云萝鸳帐暖,檀郎殷勤望,红尘动三千,弱水定底沉。
夜静无声,房中孤寂,芷芍离去时不经意之言,让妙玉怅然若失,恍恍惚惚,突生心魔,惊出一身冷汗。
她捏着胸口垂挂的菩提念珠,口中不住默念: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只是心中默念许久,内心惊悚似乎化去,心神依旧波动不息。
她不由自主站起身,取下那件已做大半的里衣,放在手中轻轻摩挲。
拿出针线在灯下一针针缝制,诵经持咒无法平复的心绪,随着穿针引线之间,竟渐渐变得平静无波。
……
伯爵府,贾琮院。
前几日那场大雪,经过这几日时间,积雪已逐渐化尽,但天气却愈发乾硬寒冷。
龄官和英莲早去了厨房,等到日头落去大半,才和两个厨房婆子,用手扁担挑了两个热水笼屉回来。
龄官和英莲虽都长在江南,但龄官却比常人更怕冷,不仅上下穿了棉衣棉裙,手上还带着手衣。
外头还披着内发烧的披风,风帽把小脸裹得的严实,只露一双水润润大眼睛,明眸善睐,来回转动。
她刚进了堂屋,将手上笼屉放下,连披风都还没解下,就挨到温热熏笼旁取暖,像是再舍不得离开。
正在摆设碗筷的晴雯,看她冻猫子似的模样,笑道:「你既这麽怕冷,就少出院门,多窝在屋里就成。
饭菜让厨房婆子跑腿就成,偏生自己要出门去逛,看冻破了你的皮。」
龄官笑道:「晴雯姐姐,你是不知道,越是大冷的天,厨房才是最暖和的地方。
我以前在姑苏戏班的时候,冬天虽没神京这麽冷,但是那边冬天潮湿,寒气只往骨头缝里钻。
穿再多的衣服都挡不住,只有坐在炉火前才最受用。」
晴雯笑道:「这院子里到处是熏笼火盆,还不够你取暖,也值得你去厨房取暖,说出去笑掉大牙。」
龄官笑道:「哪里是特意去取暖,三爷得了上好花鹿野鸡,我去厨房帮着烧了两个菜,三爷必定会爱吃。」
门口人影一闪,豆官不知哪儿窜出来,问道:「今天有什麽好菜,快让我闻闻,香不香。」
晴雯笑骂道:「半大的丫头喂不饱,听到有好吃的就撒欢,姑娘家家也不知害臊。」
豆官对晴雯的调笑,半点都不在意,走到热手笼屉前,掀开最上门一格。
见到里面一盘红嫩晶莹的肉菜,色泽诱人,浓香扑鼻,眼睛一亮,发出赞叹,小手就往笼里伸。
龄官站起身子,打了一下豆官小手,及时制止她的举动。
笑骂道:「多大的丫头,还这麽冒冒失失,笼屉里都是热水,也不怕烫着,等三爷回来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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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官不服气的说道:「即便现在不能吃,也先端出来摆桌,看着也好解馋,我都饿了死了。」
龄官笑道:「大冷的天气,菜肴出了笼屉,失了热气就不鲜嫩,瞧你这馋嘴样子,迟点吃还能饿瘦了你。」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贾琮清朗的嗓音。
「豆官,你既饿的厉害,今日可要多吃两碗饭。」
豆官俏声欢呼:「三爷回家了,龄官赶紧把菜摆出来,可不能把三爷饿到了。」
晴雯拿筷子在她发髻上敲一下,笑骂道:「人小鬼大的东西,哪里怕饿到三爷,饿到你自己才是真的。」
英莲听到贾琮声音,也从书房里出来,几人刚端菜上座,刚巧五儿平儿也从西府回来。
两人前脚回来,芷芍后头跟着进了院子。
只说在南坡小院用过素斋,不再入桌吃饭,又和贾琮说了几句,便进了正房整理东西。
……
众人正团团围了一桌,听到院门处传来脚步声。
回头看去却是迎春进了院子,穿淡蓝缎面折枝玉兰圆领袍,米白色棉裙,身上披大红撒花翻毛斗篷。
寒风卷动斗篷,头上累丝嵌珠凤钗,宝光晶莹,微微闪动,更衬得姿容俏美,仪态静雅,落落大方。
她身后还跟着丫鬟绣橘,手上提着明瓦防风灯笼。
贾琮笑道:「二姐姐这时候怎有空过来?」
迎春笑道:「昨儿我就没见到你,听说你在外头吃酒,回来时辰都晚了,今天特地过来瞧瞧。」
贾琮问道:「如今正在餐点上,二姐姐用过饭了吗?」
迎春笑道:「还没用过呢,乾脆在你这里吃过,我们正好说说话。」
贾琮连忙让晴雯加了碗筷,姐弟两个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因东府一位掌勺厨娘,是从南方买的人口,日常善做南菜,龄官也做惯精细苏菜。
上桌菜肴又用贾琮得的野味,都是少见的上好材料。
几盘鹿肉菜式,一大碗野鸡羹汤,烹制色泽鲜亮,浓香扑鼻。
迎春笑道:「午时在荣庆堂吃过一顿鹿肉宴,我们东府厨娘的手艺,比起西府还要好上一些。」
贾琮笑道:「鹿肉虽好,嚼头劲道,老太太上了年纪,只怕不太受用,做成羹汤更好些。」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鹿肉宴的事,至于宝玉在席上的做派,迎春自然半句都不提。
省的污了自己兄弟耳朵,搞不好还要白白生气,着实太不值当。
贾琮问道:「二姐姐,库里还有多馀的香水丶香皂丶牙膏牙刷等物件?」
迎春说道:「日常姊妹虽常用,西府那边也送出去一些,应该还剩下不少,琮弟问这些作甚?」
贾琮笑道:「今日吃的鹿肉野鸡,便是承了一份人情,总要拿些回礼相送才好。」
迎春说道:「这事情好办,也不用你来操心,明日我帮你备上一份,叫管家替你送去即可。
中午老太太还说,你这朋友是懂行市的,隆冬腊月能猎这些野味,可是不太容易的。
还问是京中那家勋贵子弟,说不得老太太还能认得他家长辈。」
贾琮笑道:「这人不是京中勋贵子弟,是草原上来的人物……」
……
迎春听了稀罕,说道:「琮弟怎会认识草原上的人,我和姊妹们虽在内宅,但也知道些外面的事。
听说朝廷和蒙古人在九边对峙,说不得就要开战,如今城里来了许多草原人,说是要和大周议和。」
贾琮说道:「我被皇上委任议和掌记之职,以后要和这些草原人打交道,不过礼尚往来罢了。」
姐弟两个用过饭,又喝茶闲聊片刻,天色渐晚,贾琮才送了迎春回去。
他回来后便去了书房,找出前几日搜罗的兵部邸报,上面汇集最近一月九边各镇卫戍军情。
邸报内容来自各边镇军情奏本,由兵部整理抄录,朝堂小范围内流转,作为九边战事应对筹备参考。
能接触到这些兵部邸报,只有皇帝御前丶内阁丶兵部丶工部丶户部都相关衙门主官和次官。
原本按贾琮的官衔品级,还接触不到这类军情邸报。
但他身为工部火器司监正,在工部的位置十分特殊,即便尚书李德康也无权节制。
火器司所有事务直接受皇帝指派,这就让他在工部的地位有些超然。
李德康和贾政是多年同僚,对这位过份年轻的下属和晚辈,一贯十分亲和礼遇。
有次贾琮入李德康官懈,商议火器工坊营造材料事宜,看到他书案上的兵部邸报,不免多看了几眼。
李德康见他感兴趣,每次兵部下发军情邸报,都会誊抄一份给贾琮,也算做个顺水人情。
贾琮注意到从十一月上旬开始,根据兵部邸报消息,残蒙对边镇的袭扰明显下降。
到了十一月下旬,残蒙对边关村镇的偷袭抢掠,几乎完全消身匿迹,此时也正当残蒙使团入京议和。
最近一份军情邸报,来自于九天前,于残蒙部落临近的大同丶宣府一线,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只有边军斥候出关巡弋,偶尔汇报边关五十里之外,有残蒙千人队零星调动。
大同丶宣府两镇总兵府密切关注,但至今并未发现异常。
贾琮来回翻阅几分邸报,只是眼前这些零碎信息,一时并不能理出头绪。
看到窗外夜色渐深,他收拾好东西,让英莲也回去歇息,出了书房便回了主屋。
轻轻推开门户,见房中烛台辉亮,通明摇曳,床帐轻悬,锦被生光,倍感温馨。
见芷芍端着炭盒,往熏笼里添加银霜炭,火红炭火映照,俏脸粉嫩,娇美无限。
她见贾琮回房,连忙将炭盒放回原处,在盆架上用水净手,才帮贾琮解带宽衣,更换寝衣。
最后才去了妆镜前,卸掉钗簪首饰,解开发髻,对着妆镜梳理秀发。
镜中看到贾琮坐在床边,饶有兴致瞧自己梳妆,不由自主对镜一笑,嫣然生姿,愈发楚楚动人。
贾琮说道:「最近衙门太忙,休沐日都没在家,好些天没去看完师太,她身子都还安稳吗?」
芷芍说道:「师傅最近吃睡都好,旧症也都平复,身子挺好的。」
只是城郊传来消息,牟尼院已修缮完毕,师傅说等油漆墙灰晾晒几日,腊月初十便要搬回去住。
我本来想留师傅过完年再走,可师傅说叨扰许久,也该要搬过去了。」
贾琮听出芷芍话语中不舍,站起走到她身后,说道:「师太是佛门中人,喜好佛院清净,你便顺她的意思。
我算着腊月初十正好休沐,那日我陪你送师太和妙玉姑娘回去。
等到过年的时候,你真要想念他们,我们再接她们回来便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