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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京都的日子，如定东王府的重重危机般绵密，层层叠叠地覆在城楼上。连年暴雪肆虐，京郊早已饿殍遍野。
福永院的暖阁里，楚家老夫人捧着鎏金手炉，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忽然叹道：当初说雪珺丫头囤粮太过，倒是老身眼拙了。话音落在银炭盆里，溅起几星暖融融的火光。
而因着囤货准备足足做了有一年的李雪珺，在几大京都商户无法供及过冬物资的情况下，已经能有大量上好的货物出售，惊得钟离奕一直说不可思议。
鹅毛大雪漫过京兆府衙门时，李雪珺正隔着车窗户觑着车外景象。
檐角冰棱垂作玉簪模样，却照不清街边灾民蜷缩的剪影，他们衣裳挂着霜碴，怀中幼童的啼哭冻成碎冰，在呼啸的北风里裂成细屑。
“今年的粥棚还没有人搭起来么”李雪珺似是自语。
红梅递给她一个暖炉：“听说四个城门边上，都已经有粥棚了，但是，流民比往年更多，他们每日都是按例领食，只怕……解决不了温饱。”
早在这场大雪初时，楚睿钦便和李雪珺提到过，皇帝已经让京都富户捐物救灾，因而李雪珺也用楚老太君名义捐了一定的份额。
每年冬天最难生存的，便是底层的百姓。
朝廷的救灾，也只能勉强救助一部分人，这些人或是本身就是有京都户籍的，都是经过的衙门核查有身契的。
那些乞讨的，或者没有文书来的，只能轮落成乞儿，怕是连这份按例的粥食都要不到手。
“停车。”李雪珺指尖攥紧鎏金暖炉，翡翠护甲磕在车壁上发出清响。
看着白雪堆起的街角，那些互相依偎着取暖，头顶却迎着风霜的生命，她心里终是不忍：
“开仓取三石粟米，杂粮三石，五车炭薪，棉衣五车，去北城门支粥棚，记住要以老太君的名义。”
第二日一早，李雪珺向楚老太君请过安，说明自己要去施粥之事后，便带着几个丫鬟到北城门帮忙。
木槿不会手脚活，便守着棉衣发放。
第一个来领取棉衣的，是一个头发苍白，身体佝偻的瘦弱老妇人，怀里还搂着一个面黄肌瘦的五六岁的丫头。
小姑娘的脸上和手上，红肿的冻疮已经开始有丝丝血痕。
痴笨如木槿，心里头竟也泛起一丝心疼。她赶忙亲手挑了两件大小合适的棉衣，递了过去。
老妇人一边接过，一边擦着眼泪，连连让怀里的丫头磕头。
谁知，小姑娘突然挣脱老妇人的手，“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冻裂的小手紧紧攥住木槿的裙角，带着哭腔哀求道：
“姐姐行行好，给口粥喝吧……我奶奶三天都没吃上热乎饭了……”
木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裙摆沾上了雪泥。
脑子转不过来的她刚想要开口呵斥，就见老妇人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搂住孩子，颤声道：“丫头不懂事，冲撞贵人了……”
说着，用干枯的手指费力地掰开孩子冻僵的手，那两件棉衣也掉落在雪地上。
“怎么回事？”李雪珺的声音从粥棚后传来。
她今日特意换了素色棉袍，发间只簪一支乌木钗。
见到木槿不知所措的模样，连忙给一旁的桑棉递了个眼神。
桑棉圆润却灵活的踩着积雪疾走两步，俯身拾起落雪的棉衣：“老人家使不得，天寒地冻的，快带孩子去喝碗热粥。”
说道便领着小姑娘转身从粥棚处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杂米粥。
热粥的白气模糊了老妇人沟壑纵横的脸，她突然攥住桑棉的衣袖：“贵人别给......我们这样的人，吃了也是糟蹋粮食……”
桑棉忽然把粥碗塞进小姑娘手里，孩子本能的吞咽声在雪地里格外清晰：“慢些喝。”
又转身对一边的粗使丫鬟说:“把巧娘熬的冻疮膏，给她抹上。”
不多时，排队领粥的灾民已然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日头渐高，领粥的灾民已排成长龙，黑压压的人群延至护城河桥边。李雪珺站在粥棚前，看着几个流民因挤搡争执起来，心下正犯愁，忽闻远处传来沉雷般的脚步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楚睿钦身披玄色大氅，端坐于高马之上，身后甲士列阵整齐，铁枪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如同一道墨色的城墙压来。
四目相对时，他朝她微微颔首，马蹄踏碎薄冰，带起一片雪雾。
李雪珺心里一暖，夫妻二人，遥遥相望。各自忙碌起来。
远处传来梆子声，已是巳时三刻，粥棚前的队伍又长了一倍，不少人踉跄着靠在城墙边，鞋底磨穿露出冻紫的脚趾。
“王妃，城西的流民又涌来三百多人。”红梅擦着额头的汗，“粥锅已经熬干了五锅，粟米怕是撑不到申时……”
“去开穗丰米行的粮仓。”李雪珺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雪：“把去年的陈米都搬出来，掺着苜蓿芽煮。”她顿了顿，“再让人去铁匠铺买二十口大锅，今日申时前必须送到。”
说完，她开始四处寻找飞燕的身影，连声呼唤：“飞燕，飞燕……”
“诶……”正在不远处给难民发放窝头的飞燕，听到呼唤后，赶忙将手头的活儿交给旁人，脚步匆匆地奔回到李雪珺面前。
李雪珺望着远处如潮水般连绵不断涌来的难民，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庄子上的存粮什么时候能到？”
飞燕喘着气连忙回答：“岳天阔说最迟凌晨子时能到。”
李雪珺指尖捏着袖口微微皱眉，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忧虑，缓缓说道：
“申时到申时三刻这期间，定是难民最多的时候，得提前做好应对，等庄子上的存粮一到，便加大施粥量。”
几个大丫鬟听闻此言，皆敛了神色。迅速做好心理准备，各人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
不到未时，定东王府楚家的善举，便传到了大内皇上的案桌上。彼时，皇帝正与燕王在棋盘前对弈，楚家此举打破了室内原本的宁静。
皇帝漫不经心地落了一子，看似玩笑般说道：“你怎么没想到去设个粥棚做做善事？”
燕王心中一凛，连忙拱手，恭敬答道：“父皇，其实儿臣早已准备好了所需物资，只怪消息灵通不及定东王，没想到他抢先一步。不过，儿臣今日也安排人去支起粥棚施粥了。”
皇帝指尖摩挲着棋子，忽而轻笑出声：“抢先一步？”他抬眼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眼神迸射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深意：“你可曾想过何满朝文武唯有定东王能想到囤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