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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昀俯下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生疏和僵硬，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怕自己粗粝的手掌伤了他。他屏住呼吸，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手臂的肌肉，才笨拙地将那柔软温热的一小团抱了起来。
襁褓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却又重得让他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抱着孩子，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如同捧着整个世界的重量，终于挪回床边。
小婴儿睡得正熟，小脸蛋红扑扑的，带着新生的娇嫩。稀疏柔软的胎发贴在额上，小嘴微微嘟着，偶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巴一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嘤咛。
“真乖。”奚昀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暖意，眼眶泛着酸意，一滴眼泪便情不自禁落了下来。
“乳娘喂得好，睡得也安稳。你看……”云雾微微侧身，让窗棂透入的朦胧月光能照亮孩子的小脸，抬眼却瞧见了奚昀脸颊上两道晶莹的泪痕。
一股巨大的、带着酸楚的暖流瞬间冲上云雾的心头，眼眶再次湿润，却不再是悲伤的泪，而是混合了庆幸、喜悦和无限怜爱的泪光。他伸出指尖，用指腹最柔软的地方，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婴儿温热的脸颊，生怕惊醒了他。
“你瞧宝宝的眉眼，可像你了。”他痴痴地看着笨拙抱婴孩的奚昀，声音轻得像梦呓。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小婴儿似乎被这微弱的触碰打扰，或者仅仅是做了一个小小的梦，小眉头忽地一皱，小嘴委屈地撇开，紧接着——
“哇啊——！”
一声嘹亮而突然的啼哭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满室的静谧温馨。那声音充满了新生命原始的力量感，震得毫无准备的奚昀浑身一僵，抱着襁褓的手臂瞬间石化，脸上那点初为人父的温柔笑意也凝固了，只剩下纯粹的、手足无措的茫然。
“这……”他求助般地看向云雾，高大的身躯在婴儿啼哭的“威力”下显得有些笨拙可笑，“他、他怎么了？”
云雾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却又笨拙得可爱的样子，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和身体的沉重，竟奇异地被这啼哭声和夫君的窘态冲淡了许多。
“许是饿了……”云雾的声音还带着虚弱，却已有了安抚的力量，他伸出手，尝试着轻轻拍抚襁褓，“给我吧。”
奚昀如蒙大赦，连忙俯身，将那个依旧扯着嗓子大哭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移交”到云雾身侧。动作间，他宽阔的肩背微微弓着，额角甚至还紧张地渗出了一层薄汗。
乳娘闻声轻手轻脚地进来，熟练地从云雾身边抱起啼哭的婴儿，温声哄着，又对云雾和奚昀福了福身，便抱着孩子退到外间去照料了。
小小的插曲过去，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云雾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虚弱，依旧清晰地刻在奚昀眼里。他重新在床沿坐下，目光落在云雾脸上，带着无尽的关切。
“这几日，是不是根本没好好歇着？”奚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与自责。
云雾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我睡不着。”
奚昀的心狠狠一揪。
“你身子还虚，不能再熬了。”奚昀俯身，在云雾微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郑重的吻，“睡吧，我守着你。哪儿也不去了。”
“上来陪我。”
奚昀微微笑了起来：“我风尘仆仆，都还未沐浴，曾能就这样入睡。”
听他这么一说，云雾的面色瞬间又压了下来，语气有些急切道：“上来，陪我。”
奚昀眨了眨眼睛，赶紧把自己的外袍给脱下来扔到一边，坐上了床沿。
也许是先前为了入睡喝的汤药终于起了作用，也许是相公就在身边的巨大心安，也许是痛快哭了一场，将情绪都发泄出来了。沉重如铅的眼皮终于开始不听使唤地打架。云雾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温暖的黑暗之前，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冰凉的手指摸索着，准确地握住了奚昀的手。
那手宽厚、温暖，带着常年握笔之人特有的薄茧，此刻却无比轻柔地回握着他，传递着无声的守护与力量。
“嗯…”云雾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唇角似乎弯了一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入了无梦的、安稳的睡眠。
奚昀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由自己的手被云雾紧紧握着。他静静地凝视着枕上那张终于褪去惊惶、显出平和安宁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