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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阴鸷算计，所有的暴戾不甘，都像被一张名为权力的丝网罩拢。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和无法言喻的疲惫。
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只化作了喉间一声极轻、极沉、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叹息。
深沉的倦怠和无可奈何的悲漠。
就在这叹息的余音将散未散之际——
“殿下为何叹气？”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片死寂。
李承胤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霍然转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卷动了垂落的纱帐。
昏黄的灯光下，顾岚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清泠泠、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此刻却因久病而显得有些黯淡，正缓缓聚焦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大病初醒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毫不掩饰的关切。
“岚亭！”李承胤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向前，双手急切地伸向顾岚亭放在锦被外的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指尖时猛地顿住，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碰碎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什么深沉算计、什么怨恨不甘，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
“你醒了？感觉如何？伤口还疼不疼？渴不渴？”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得有些语无伦次。
顾岚亭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惊喜与紧张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再无半分平日的深沉莫测。他牵动了一下唇角，嘴角弯了弯。
“岚亭早就醒了，只是殿下公务繁忙，一直碰不到面。”他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是我的错。”李承胤做小伏低，他看了眼面前鲜活的人儿，微凉的双手探着犹豫，捧住了顾岚亭的脸颊。
“殿……”额头抵上额头，温热的湿润滴落在自己的面颊上，顾岚亭有些震然。
“闭嘴。”李承胤全然不顾自己的王爷威仪，吸了吸鼻子。
两人贴了会儿，顾岚亭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李承胤脸上，探询道：“殿下好似瘦了。”
李承胤动作微微一滞，才轻声道：“李承坤死了。”
“……”顾岚亭喉间微哽，“殿下莫不是忙于处理泰王的后事才日渐消瘦下去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到底是因为谁？”李承胤往边上坐了坐，长睫轻颤状似无意地瞪了他一眼。
顾岚亭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丝不易察觉的小表情，心中不禁一松，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父亲他……”
“顾相已经把你卖给本王了。”
李承胤解开自己的外袍，几步走过去挂到架子上，便脱去鞋袜上了床榻，他摸着顾岚亭的冰凉的手，轻轻扣了上去，道：“你现在是本王的小宠。”
顾岚亭听后倒是没什么大波动，而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对方的指节，轻声道：“是，殿下。”
昏黄的烛光被纱幔滤过一层，变得柔和朦胧，如同温凉的薄纱，轻轻覆盖在寂静的内室。顾岚亭侧过头，视线无声地落在枕畔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上。
李承胤终究是倦极了。连日来的惊涛骇浪早已将他的心神耗磨殆尽。他甚至没有挪动位置，两人十指仍紧扣着，额头触碰到顾岚亭身侧的被褥，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褪去了清醒时的深沉、威仪与那层刻意维持的、拒人千里的平静面具，此刻的李承胤，才显露出那份被深深掩藏的憔悴。
眼睑下方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无声诉说着他多少个不眠的夜晚。眉心即使在沉睡中也无法完全舒展，一道浅浅的竖纹固执地嵌在那里，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
顾岚亭就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端详，他的脸颊真的清减了许多，下颌的线条在朦胧光影下显得越发嶙峋，透着一股被硬生生磋磨出来的疲惫与脆弱。
顾岚亭的心一时又酸又涩，尖锐的疼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这疼，远比他深可见骨的撕伤与蔓延入肺腑的毒伤更甚。
看着眼前这张写满透支与憔悴的脸，他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愧疚将自己淹没。
忽然一声无意识的嘤咛，将人重新把视线聚焦到熟睡的人身上，这人似乎梦里并不踏实，他看到李承胤额角一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唇瓣微微翕张着，似乎有些着急。
像只得不到很多关心与爱护的猫。
指尖在锦被下微微蜷缩了一下，顾岚亭伸出另一只得空的手，轻抚着身侧缩成一团的、深陷梦潭的可怜人儿。
“好了……小狸奴不怕，岚亭在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