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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局办公楼四层，楼道里这会儿恰好清净无人，只有江巡视员那屋里不时有说话声传出来，门也闪着条缝，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儿。
“真有这种事？”江巡视员刚要把烟送到嘴边，惊得又放了下来，几乎是目瞪口呆般地看着对面正在踱步的人，这人一副很是痛心的表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会不会是，讹传？虽说是咱们干革命工作绝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可，可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哪！”江巡视员多少从刚才的震惊里清醒过来一些，但还是尽量希望把事情拉回到正常轨道上来，要知道在之前的十年里，武斗这样的事情都没能把他这样的“墙头草”给拉下来，他这人用现在的话来说，抗忽悠能力还是比较强的。
只不过正跟他掰扯这破事的是老大不小的袁富林。
老袁这人说起来应该算是个老工匠，进单位之前做裱糊匠，来了局里就把老本行调整了下方向，做了修复师傅，便一直干到如今，他上学不多，所有的墨水都是干书画一点点攒起来的，这就导致他认得的怪字偏字古字堪比专家，却在看大部分现代书籍时常常难以为继，而且他这种由业务造成的习惯完全可以无缝代入到生活和工作中，简而言之就是，多奇怪的人和事到了他那里总是合理又正常，反而那些真正于情于理都极好理解的他根本接受不了，毕竟他自个儿那日子过得也是颠三倒四，没个头绪。
所谓疯子看正常人也是疯子，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但不管怎样，在古代名物这个行当里，年头就是脸面，就是招牌，再加上早年间的修复工作，对技术人员从不苛责，倒是修好了要大夸特夸，一通奖励，所以老袁家里的奖状就跟破报纸般的不值钱，就差拿去点火生炉子了。
所以可想而知，这样一个人在局里的口碑是个什么情形，而江巡视员又该以何种态度应对这种人。
“要不，我把他叫过来问一问？”江巡视员仍是非常谨慎，意图在两边都不要失了手。
“大概保卫科的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了，估计等下就来了吧。”袁富林声音低沉，眉头微皱，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完还看了眼门口。
“唉，他不敢吧！”江巡视员终于端起茶杯“嚯”地站了起来，表情也绷不住了，语气是又急又怒。
“您说得对，还是先问问，不行再往上面报。”袁富林这时摆出一副体谅人心的表情，但那种替好人惋惜的态度始终如一，就仿佛在为他那无可厚非的人品做着最强有力的注脚。
“他打下级单位来工作，还是这么重要，这么长脸的修复项目，这简直是开玩笑嘛！”江巡视员添完水刚把茶杯拿起来又气得重重地放了回去，任凭里面的茶汤泼泼洒洒溅得到处都是。
“嗐，年轻人嘛！哪儿能有咱们这代人那种认真负责的精神！”
“可他在咱们局算是外人，在人考古所那可是老人了，大小都是单位，按说像这种事没见过也该听说过，要不老话儿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怎么能这么大胆子！这不成了没点是非观念的混账了！”江巡视员边寻思边溜达，说着说着不仅感觉益发严重，连神经都随之紧绷了起来。
“所以说还得当面了解清楚，几方都在，好互为印证，不好作假。”
“这也好，哎，你是不是怕他有胆子做但又不敢认？”江巡视员盯着老袁问道。
“那，那要不我还是回避一下。”
说着袁富林就要抬脚往外走，江巡视员一瞧这架势来真的，赶忙扶着手里的茶杯追了两步：
“别介啊，你怎么能走呢？这个组你也是骨干，资历又老，正是给这帮小的做榜样立威的，这事又涉及到外请的专家，还有借调的技术员，咱们得一块儿把这情况了解清楚，你要是走了，不成了成全了他们的这点儿是非了吗？”
江巡视员的这出真不真心不好说，道理倒是讲得十分透彻，又很给袁富林脸上贴金，他自然就停了下来。
“不过，这事……，唉，虽说他们年纪轻容易犯这方面错误，但好赖也是吕所长特别倚重的，在人家考古所绝对是有点排面的，那架势说是按接班人盯着培养都不为过，怎么就到了上级单位偏就没了是非观念了呢！现在虽说不至于为这样的事坐牢吃枪子了，可那也是会身败名裂的！”
江巡视员是越说越严重，越说越痛心疾首。
“其实，我也希望这件事没有最好，可……”老袁这时也是一副揪心的模样，配合着感叹了一句。
但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江巡视员的火气有点窜上来了，他先是“咣”地一声把杯子撂在办公桌上，然后双手扶着桌面，差不多要喊起来：“要是确实是这样，我必须报到副局那儿，情况不好的话，我直接给他吕所长挂电话！”
……
与此同时，浅草胡同62号里的刀光剑影这会儿也暂时告一段落了，叶筱曼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一点点回忆着昨晚和陆征铭的点点滴滴，几乎是越想越来气，可一个不留神院里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打断了她的思路，暂时熄灭了她胸口燃烧的火苗。
原来是张蔷正在院里用煤和木块儿生火，透过窗子看去，被雨水浇过的煤有点不好着，而且烟还特别大，一片片青黑色简直凌云之上。
按说，这种各屋里生火或者搬东搬西的事情都是大家一起上的，每个人在这种日常生活方面都是能帮他人一把就帮一把，没人会小气得坐屋里看人家忙，视若无睹。
这是那时的社会风气，也是像浅草胡同这样的平房区大家所默认的公共道德。
所以叶筱曼略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然后推门走到院里，来到张蔷跟前瞧了瞧：
“张姐，这碳受潮了，不好着，我屋里的炉子昨天刚灭，里头的煤还没烧到一半，你拿去用吧，这些碳搁太阳底下晾一晾，放两天就好烧了。”
张蔷头也没抬，话也不说，仍是拿着那把破芭蕉扇用力扇着，然后又去身后够木头凳子来坐下。
叶筱曼一瞧这架势就是刚才的气没下去，于是挺平静地解释道：
“没有的事就是没有的事，我也不能因为怕扫了你张姐的面子就咬牙认下来，不过昨晚确实挺巧的，也不知为什么好多事都凑一块儿了！可再怎么说让你一晚上在谢美萍那屋挨冻，我和陆征铭都有责任，就是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不管我以后是不是会跟陆主任结婚，你的这张请帖是一定会给的，只不过咱们都是一样的，红包就不必了，到时候你人来就行，我一样领情。”
说完，叶筱曼就从后门出去了，反倒是张蔷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她的背影，一不留神被一股窜上来的烟呛得连咳了几声，脸上一片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