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嶷城的冬天是潮湿的,沿江的城市都这样。
无处不在的潮气直往人脖子里钻,袖口也很快被攻陷,就连脸庞和五官也不能幸免。
冷,湿答答的冷,黏糊糊的冷,甩不掉挣不脱,让人难受。
然而此时此刻,潮气来自长霄自己。
他的眼睛湿了。
因为在他家院门口,站着一位故人。
过完年四十,至今未婚,比他妈妈小三岁。
身高一米八出头,五官端正,精致大气,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眼镜,安静地站在风雪之中,像一株挺拔的松柏。
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数年不见,温柔依旧。
祁长霄立马放下手里的铲子,摘下被冰雪浸湿的手套,小跑着飞扑了过去:“宁叔!”
宁峥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
祁长霄赶紧喊了一声:“妈!宁叔回来了!”
汤凤园正在屋里陪孙子玩儿,外面冷,屋里可以烤火,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不禁有些恍惚。
是小宁啊。
三年多没见了。
居然回来了吗?
他出事的时候她正好在处理一个案子,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呢。
当时她就知道,他是被朋友冤枉的。
只不过这几年形势不好,她也不能做什么,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
没想到老天有眼,终于让他回来了。
她的眼中闪过惊喜和欣慰,可是,看看怀里的孙子,她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定位。
是的,她是烈士祁国忠的遗孀,独子祁长霄的母亲,儿媳姚栀栀的婆婆,孙子祁?星的奶奶。
她有很多身份,唯独忘了她自己。
她把小星星交给了姚卫华,犹豫再三,还是出来了。
祁长霄很兴奋,已经把人领到了院子里,介绍给姚栀栀认识。
姚栀栀热情地喊了声宁叔好,顺便夸了夸祁长霄的画技,都是宁叔教得好。
宁峥嵘温和地笑着,很安静的一个人,儒雅矜持,很有风度。
然而这样的安静里面,似乎蕴藏着什么惊心动魄的浪,只是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了。
低垂的眼睑,拒绝被人窥探内心,扬起的嘴角,维持着社交的体面。
是个很有故事的男人。
姚栀栀不想喧宾夺主,寒暄完便继续弄她的雪人去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汤凤园停在了堂屋的门槛前面,面带微笑,克己守礼,不打算迈出去。
隔着院子里的雪人,以及两个晚辈,汤凤园平静地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姐,回来了。”雪还在下,宁峥嵘安静地抬眸,看向了暖黄色灯光下的女人。
三年多不见,她还是那么风韵犹存,都当奶奶了,脸上也没什么皱纹,可见儿子儿媳省心,没有让她发愁。
他放心了,转身准备离去:“长霄,我还住老地方,有空过来玩。”
“宁叔,我送你。”祁长霄赶紧回屋拿了个手电出来,一路陪他走到了家门口。
“回吧,大过年的。”宁峥嵘劝了劝,这傻小子,果然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他。
祁长霄用力抱了抱他:“等我,给你拿水饺!”
说着扭头就跑,大雪天的,速度飞快,也不怕滑倒,可见身体是真的好转了。
宁峥嵘松了口气。
好了才好,好了,汤凤园才会考虑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整天发愁,带着这个儿子到处寻医问药。
宁峥嵘觉得老天对他不薄,虽然之前他被人冤枉,下乡去了,三个月前却让他救下了一个首长,有了澄清冤屈,回到城里的机会。
现在他回来了,长霄这小子身体也大好了。
说不定真能等来汤凤园松口的那一天。
他都等她多少年了,即便她心如磐石,他也不信他捂不热她。
很快,祁长霄端着一盘水饺过来:“叔,给你!”
“回去吧,外面冷。”宁峥嵘站在台阶上,拍拍他肩上的雪花。
这小子气色不错,看来婚姻顺遂,挺好的。
赶紧回去陪老婆孩子吧。
然而祁长霄不肯,埋怨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能提前帮你打扫一下。你快吃,屋里我来收拾。”
很快,姚卫华也来了。
帮忙张罗张罗,谁让这人是他妹夫的,呃......叫老师吧。
谁让这人是他妹夫的老师呢?
教了他妹夫才艺,有了赚钱谋生的本领,是个大好人呢。
ma......
姚卫华明白这份师徒情是因何而起,都不需要多问,只听两个中年男女隔着院子的对话,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特地多看了两眼,挺俊的一个叔,面部轮廓硬朗有型,眉高眼长,五官大开大合,非常舒服的长相,幸亏是个艺术家,温和的气质中和了五官的硬朗,稍微不修边幅一点的话,可能会发展成一个糙汉子。
他有点想笑,看起来是个痴情种哦,居然对汤阿姨有念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
要他说,汤阿姨其实可以试试,守寡这么多年了,一个人怪寂寞的吧。
肯定是为了祁长霄才没有踏出那一步,可怜天下父母心。
越是这样,姚卫华越是觉得汤阿姨值得一个好男人来陪伴,老了才不至于孤单寂寞。
不过这种事,不能急,先让两个中年人自己想想吧,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做晚辈的再推一把。
收拾完,他叫上长霄回去。
祁长霄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后又送了一筐子炭过来。
还夹了一块烧了一半的炭,放进炉子里直接能用。
走了不到五分钟,他又来了,这次提着一个大水壶,里面装了水,帮忙把水烧上。
转来转去,祁长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做了,这才告辞:“宁叔,我回去了,明天去家里吃饭。”
“不用了,我一个人,随便对付一下。”宁峥嵘拒绝了,刚回来,彼此适应一下吧。
走了三年多了。
祁长霄不高兴,低眉目,站在门口不肯应答。
无奈,宁峥嵘只好妥协:“好吧,午饭过去。”
“一言为定!”祁长霄笑了,转身关好门,回家去。
今晚心情格外美丽,天寒地冻的,也要闹着跟老婆亲热。
姚栀栀简直受不了他,折腾出一身汗来,换衣服的时候冻死人了。
他却乐得跟什么似的。
哎,想想有点心疼。
没有爸爸的孩子,一路走来没少被人欺负和歧视吧?
所以,她这一年多的时间,一顿不落的盯着他喝药,为的就是他们的孩子不用在单亲家庭长大呀。
孩子离不开妈妈,也离不开爸爸。
父母双全,听着稀松平常,可是这样的寻常事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毕生无法实现的奢望。
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男人:“你想撮合他们吗?”
“咱妈不肯。”祁长霄抱着老婆,忍不住叹气,“我劝过很多回了。”
“咱妈不喜欢宁叔吗?”姚栀栀看着不像啊。
这两人在院子里的那一眼,隐忍又克制,不像是没有动心的样子。
祁长霄无奈:“咱妈......她说她要是改嫁,对不起烈士爸爸。可是我想让她幸福。”
“是啊,咱妈已经够辛苦了,咱爸不会怪她的。再说了,她已经把你拉扯大了,也成了家。”姚栀栀理解婆婆的想法,老一辈的女人,容易被传统观念裹挟,放弃自我,压抑天性。
但她更明白孤枕难眠的滋味。
十九年了,婆婆已经守了十九年。过完年就是第二十个年头了!
真的可以了!
但是这种事......做子女的也不好勉强,看看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醒来,姚栀栀难得的没有看到祁长霄,不用问,肯定是去宁叔那边了。
姚栀栀起来吃了饭,跟婆婆去胡同里拜年。
孩子也抱上,能混点水果糖回来,到时候别人家孩子过来也得给糖,一来一去的才不至于太亏。
姚卫华留在家里,打开收音机,听一听广播,继续做他的竹篾制品,忙得不亦乐乎。
很快有人拜年,支支吾吾的,几次想打听宁峥嵘的事,姚卫华一概回答不知道。
八卦的邻居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好去别人家打听。
“哎,宁峥嵘回来了?没事了吗?”
“应该是没事了吧,之前我就说他是被人冤枉的,你们还不信!”
“回来了会跟小汤在一起吗?”
“不能吧,我问过小汤了,不肯改嫁呢。”
“也对,改嫁了对不起她家老祁。”
“这有啥对不起的啊,过完年她都守了快二十年了,还真想守一辈子啊,老了怎么办呢?”
“就是啊。就算儿孙孝顺,到底不一样啊,哪有个老来伴好呢。”
“要么让毛姐去劝劝?”
“哎,我又不是没有劝过,劝不动啊。”
“傻女人哦。守了一辈子,城北祁家有谁念她的好吗?还不是把他们母子赶出来了。”
“毛姐再去劝劝吧,这些年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啊。”
“是啊,劝劝吧。”
毛阿姨叹气,行吧,再劝劝吧。
不一会便来小院拜年,正好汤凤园回来了。
两个老姐妹拉着手去东房里说话。
很快,毛阿姨就出来了,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姚栀栀一看就明白这是碰壁了,哎,太有原则的人真的很难劝得动。
可怜的婆婆。
新年很快过去,宁峥嵘跟汤凤园两人,每天都能在胡同里遇上,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对话也很没有营养??
“吃过了?”
“吃了。”
“上班去啊?”
“是啊。”
“下班啦?”
“嗯。”
两人像是点头之交,生疏得很。
祁长霄习惯了,除了祈祷宁叔叔霸道一点,蛮不讲理一点,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人家儿子逼着妈妈嫁人的,这太不像话。
只能等他们自己打破僵局了。
姚栀栀看出他心情不好,索性给他出了个主意。
“什么?让宁叔装病?”祁长霄不置可否,他妈妈为了避嫌,大概率不会去照顾宁叔的,顶多让他过去。
再说了,这病也不好装啊。
姚栀栀积极出谋划策:“就装个腹泻,咱妈还能真的去厕所检查吗?”
那倒也是。
祁长霄特地去找了宁峥嵘,嘿,他老人家居然不愿意!
祁长霄都无语了,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都没进展呢!
宁叔也太实在了。
这样是注定没有老婆的!
可是他劝不动,只能放弃。
这天,汤凤园值夜班,吃过晚饭提着手电往外走。
路过宁峥嵘家门口时,发现家门敞开着,里面却没有动静。
汤凤园不禁蹙眉。
宁峥嵘是个仔细人啊,不至于大晚上开着大门不管吧?
难道是进贼了?
哎呀,怕不是那个连环盗窃案要撞在她手上了?
正琢磨要不要进去看看,发现宁峥嵘家里出来一个人。
是个年轻的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拿着钥匙锁了门。
看到汤凤园,客气地喊了声阿姨好。
西北口音。
汤凤园虽然没见过宁峥嵘的亲人,但她知道他有个哥哥在西北当兵,好奇,问了一声:“你是宁峥嵘的家属吧?”
宁菲菲笑着点头:“是的阿姨,他是我小叔,我爸爸调到东北去了,让我来接他过去住几天。”
“路上小心。”汤凤园并不知道宁峥嵘家里的事,她是个寡居的女人,哪能对一个未婚的男人这么八卦,会传递出不该有的信号。
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宁峥嵘拿着介绍信回来。
两人在路灯下相遇,客气地点点头,谁也没有开口。
汤凤园匆匆而去,留下宁峥嵘站在路口,默默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这个世上最折磨人的事,不过是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他已经耗了这么久,不信耗不过她,反正他比她小三岁,他等得起。
转身进了胡同,提上行李箱,叔侄两个连夜去了火车站。
到了东北,才发现他哥哥嫂子给他准备了惊喜??一个三十岁的离异女人。
“没有孩子,比你还小了十岁,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挑了。”好心的嫂子苦口婆心。
宁峥嵘一向脾气很好,今天却直接翻了脸,丢下客人,扭头便走。
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笑呵呵回来的姚敬宗,只得收敛怒气,喊了声姚首长好。
姚敬宗并不知道他是汤凤园的邻居,几十年的老兵,有自己的坚守,没那么八卦,打听亲家的左邻右舍。
何况宁峥嵘之前出了事,他的存在很多人不敢提,连姚栀栀问起,祁长霄都三缄其口呢。
这会儿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含着怒气从新来的政委家里出来,不禁有点担心。
可别新来的政委又是个搞不好家庭矛盾的吧。
赶紧关心了一句:“怎么了?跟宁政委吵架了?”
宁峥嵘虽然生气,但也不想在外面议论自己哥哥嫂子,只敷衍道:“没什么,做了我不爱吃的东西。姚首长,我走了,您忙。
姚敬宗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等人走了,还是去宁政委家里劝了劝:“出什么事了,你弟弟刚来就被你气跑了?”
“老姚,不是我们要气他,是他......”宁政委欲言又止,也不想在背后议论自己弟弟,算了。
姚敬宗就没见过这么不爽快的人,起身冷哼骂道:“西北大漠狂沙养出来的汉子,怎么能这么扭扭捏捏的,不说拉倒,关我屁事!“
宁政委急了,赶紧追了出去:“老姚啊,你等等,我跟你说,是这么一回事。”
“不听,谁稀罕管你的闲事,我吃饱了撑的!”姚敬宗径直回了家。
宁政委刚调过来,不想得罪同事,还是追到了家里,掀开门挡,搓了搓冻红的耳朵:“老姚啊,是这样的,这小子爱上了一个孀居的女人,那女人的丈夫是个烈士,不肯改嫁,这小子就傻乎乎地等着。开过年这都四十了,还不肯结婚,我这不是
着急了吗,所以想着帮他介绍一个,谁想到他不领情。”
“就这点破事儿,值得闹成这样吗?”姚敬宗服了,喜欢一个寡妇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去追求嘛。
宁政委坐下,唉声叹气:“我也是没办法,我爸妈临终之前我答应了他们的,一定会帮这小子成家立业。他这一天没有着落,我这一天心里不踏实,长兄难做啊。”
姚敬宗无语了:“这有什么难的,你去找那寡妇,上门提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要是死活不同意,你弟弟也就死心了。她要是答应了,你弟弟也就如愿了。这么点破事,很难解决吗?”
“那要是她不答应,我弟弟还是不死心呢?”宁政委觉得没这么简单啊,这都多少年了。
他这弟弟是个倔驴,不听啊。
姚敬宗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不答应还不死心?那就随他去啊,他自己乐意,你管得着吗?你硬逼着他娶一个,回头闹得妻离子散的,你更加里外不是人。你就听我的,该提亲提亲,不答应拉倒,起码你做大哥的尽力了。”
好......好像有点道理。
不愧是从朝鲜战场上杀回来的姚敬宗呢。
宁政委被说服了,叹了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这寡妇什么本事,能让我弟弟这么执迷不悟。算了,你说得对,我抽空亲自去一趟吧。”
“应该的,长兄如父,操完这心,你就可以撒手了。”姚敬宗点头,这个老宁虽然一开始扭扭捏捏的,但是听劝,还行。
宁政委叹了口气,准备回去,掀开门挡的时候,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老姚,听说那个寡妇的亡夫也上过朝鲜战场,你认识吗?”
“谁?”姚敬宗没有在意,上过朝鲜战场的那可太多了,烈士也是千千万。
宁政委放下门挡,往回走了一步:“祁国忠。”
“谁?”姚敬宗停下了点烟的手,他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