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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泰晤士·折戟沉盟·笔定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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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锁泰晤士·折戟沉盟·笔定南洋(第1/2页)
    伦敦的雾霭浸透了煤烟与泰晤士河深沉的淤泥气息,恍如一块浸淫了百年殖民血泪与污浊的厚重旧毡,死死缠绕在威斯敏斯特宫那哥特式的尖顶之上。宫室内,橡木长桌如巨鼋伏地,纹理深陷处饱吸了几日争执喷溅出的墨点和雪茄的青烟,沉淀成焦褐的底色。桌沿几道嶙峋的旧痕里,竟还嵌着前次谈判约翰国外交大臣克拉伦登勋爵因暴怒而溅落的墨水污迹,此刻在壁炉幽微跳动的火光下,折射出凝固的黑暗。德比伯爵枯瘦的手指悬在桌面,指节因过分用力而磨得失血泛白,面前的细白瓷杯内壁早已空了三次,唯有杯底沉淀着咖啡苦涩的暗渣与同样淤积在他心头、无力排解的焦虑。窗外,泰晤士河幽咽的水声执着地从窗缝渗入,一声声,单调而冷酷,像是在点数这位大英帝国首相鬓角上骤然增添的缕缕银丝。
    “陈平先生,”德比伯爵的声音穿过凝滞的空气,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深藏的疲惫。他将一份边缘早已磨损卷起、墨迹被汗湿手指擦得有些发虚的羊皮纸草案,沉重地推过桌面。“这是内阁所能划定的……最后底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壁炉深处,一块松木柴“噼啪”爆裂开来,迸出几点垂死的、转瞬即逝的火星。“悉尼,墨尔本,作为自由港,约翰国商品进出关税减半——这是让伦敦曼彻斯特那些即将停转的纺织工人们,能喘上一口气的必要条件。至于你们一再强调的赔偿……”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似有千斤重物压在喉间,“一亿银元?不!绝无可能。最多……只能筹措两百万银元,”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且其中一半……须以东印度公司在白象国控制的鸦片作价抵扣。”
    陈平端坐在他对面,神情静默如古井,唯独置于桌角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在那道浅痕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那是前一日他用自己腰间那枚龙纹徽章锋锐的边缘,在厚重橡木上划下的印记。他甚至未抬眼看那份象征帝国残存傲慢的羊皮纸,只是沉稳地从随身藤箱中取出一个磨得锃亮的方形铁皮盒。“咔嗒”一声清脆的搭扣轻响在压抑沉寂的议事厅里格外清晰。盒盖掀开,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三枚银元。第一枚是熟悉的约翰国贸易银元,英女王头像轮廓清晰;第二枚是炎华新铸的“龙元”,盘龙环绕,币质坚硬如骨;而最底下那一枚,通体包裹着一层凝固黏腻的暗红血垢,边缘甚至粘着一星半点暗褐色的织物纤维。“这是从孟买港被解救出来的华工遗物,”陈平的声音不高,却在壁炉噼啪声和窗外呜咽水声的衬托下,字字如重锤,清晰砸入每一寸停滞的空气,“他们被铁链锁进你们的棉纺厂,每日在皮鞭下劳作到筋骨欲断,所得酬劳……尚不够换回半块能维系活下去的粗劣饼子。而约翰国……”他的目光如冰针,钉在德比眼中,“却用这血肉熔炼的银元,换来了你们港口耀武扬威的铁甲舰与议会厅里优雅流淌的香槟。”
    德比伯爵的呼吸为之一窒。他认得那枚血污的银元——那是东印度公司在白象国强迫发行、专用于支付“契约劳工”的“苦力币”,正面是女王冷峻的侧影,背面却印着刺眼的、以标准行书镌刻的四个汉字:“安分守己”!这张牙舞爪的规训之词,直到去年,还在孟买黑市散发着殖民者狰狞的膻腥。
    “主权,”陈平的声音陡然沉下,如同悉尼港那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汹涌寒潮,猛地拍打在沉默千年、不动如山的礁石之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无可商讨,亦无丝毫通融余地!”他再次探手入藤箱,展开一张早已标记清晰的地图,鲜红的铅笔重重圈住袋鼠大陆与加里曼岛,墨迹浓得几乎要浸透纸背,如同凝固的血块。“这片疆土之上的龙旗已经扎根半年有余!李定边将军的部队在加里曼岛上,昨日已将最后一缕负隅顽抗的殖民残兵彻底肃清!这两处,必须白纸黑字、加盖帝国火漆国玺,写入条约正文!”他手指猛地在地图上滑动,红笔如同烙铁,在白象国南缘划出三道坚实的圈,“三个非军事化通商口岸?杯水车薪!加尔各答、马德拉斯、乃至扼守南中国海咽喉的香港,必须为炎华货轮敞开!炎华海军战舰有权停靠香港补给整修!至于关税减半之承诺……必须毫无保留地覆盖炎华输出的每一块粗粝的矿石、每一锭熔化的钢铁、每一匹坚韧的棉布!别忘了——”陈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撕裂般的锋利质感,“支撑起你们千万台纺织机轰鸣巨响的,是用我们袋鼠山脉深处开掘的铁矿石炼成的精钢!我们生产出的棉布想要进入贵国掌控的市场,又有何不可原宥之理?!”
    “陈平先生!”外交大臣克拉伦登勋爵猛然暴起,双掌狠狠拍在饱经蹂躏的橡木桌面上,震得那个造型精美的银质墨水台惊跳起来,险些倾倒!“无耻至极!这是趁火打劫!白象国是我大英帝国皇冠上最璀璨的宝石!是帝国的生命命脉!开放加尔各答?除非,”他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涨得赤红,几欲滴血,手指直指窗外阴沉的泰晤士河水,“除非你亲眼看到帝国上议院所有的勋爵们,连同我们尊敬的女王陛下,一齐从威斯敏斯特桥上跳入泰晤士河的浊流之中!”
    “克拉伦登勋爵,”陈平的嘴角抿出一道冷冽的弧度,眼中并无波澜,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戏码。他不疾不徐地从藤箱里抽出另一份折叠起的电报纸,动作沉稳如拈起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啪”的一声,将它轻轻按在桌面上那摊尚未干透的墨迹旁边,却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两位勋爵耳畔。纸上的墨字仿佛还蒸腾着硝烟与大海咸腥的杀气:“裂穹号主炮已校准,锁定目标加尔各答港口船闸,待命击发,一举贯通!”陈平的目光越过颤抖的纸张边缘,直刺克拉伦登那张骤然失血褪尽、几乎透明的面孔,“贵国当然可以选择不计代价,再赌上国运来打一场……或者,不妨移目黑海,看看克里米亚的沙皇陛下——他们的新式舰队昨日已堂皇驶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直逼贵国在黑海脆弱不堪的侧翼。听说……贵国英勇的陆军士兵们,已在塞瓦斯托波尔城外,开始熔解教堂钟楼那神圣的铜钟,以浇铸维系最后抵抗的子弹了?”
    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裂帛之音,火焰陡然委顿下去,跳动的光芒随之收敛,谈判厅内最后一缕暖意仿佛也被瞬间抽尽,冰寒刺骨的空气凝滞下来,仿佛能冻结血液。德比伯爵灰蓝的眼珠死死钉在那份薄薄的电报纸上,脖颈的青筋如蚯蚓般根根暴凸——今晨从圣彼得堡辗转而来的绝密情报已证实,关于克里米亚弹尽粮绝的绝境并非虚言!而周伏波那支令整个帝国海军为之胆寒的铁甲舰队在阿拉伯海持续游弋的幽灵般的身影,更似无形的重锤,已然将伦敦城东印度公司总部门前的股价图线,狠狠砸落了三成的深谷!那根陡峭下跌的曲线,便是帝国虚弱本质最赤裸的图谶!
    “……三天。”沉寂良久,德比伯爵的喉间终于艰难地挤压出两个音节,疲惫已如烙印般刻进他眼角的每一条皱纹,“给予内阁……三天时间……重新审视、权衡。”
    陈平并未点头允诺,亦未摇头拒斥,他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将桌上那枚裹着华人矿工血污的黑褐色银元拾起,指腹擦过那粘稠的余烬,复又珍重地放回丝绒衬垫的深处。“卡嗒”,盒盖合拢的轻响在死寂的厅堂内如同惊堂木拍下。“三日后若无令贵我双方满意的白纸黑字,”陈平平稳地提起藤箱,目光扫过两位勋爵僵滞的面孔,“周伏波将军,便会收到新的作战命令。”他转身迈步之际,藤箱的硬角“砰”地撞在厚重的巴洛克风格椅子腿上,箱盖微震,一个物件随之滚落——那是一个用风化得泛出灰白的袋鼠腿骨精细掏空打磨成的哨子,哨孔边缘光滑圆润,那是爪哇红溪会志士的信物。在巴达维亚那场腥风血雨的起义之中,这种骨哨尖锐凄厉的声音曾刺破郁香国统治的黑夜,成为反抗者无声的集结号令。
    *
    其后三日,伦敦上空的雾霭越发浓稠沉重,宛如一团凝固的巨大尸裹,封锁了泰晤士河口的天光与一切希望的气息。浓雾隔绝阳光,也隔断消息,但陈平在租住旅馆的窗前,并未被隔绝于世。两位不请自来的“访客”踏着雾霭,敲响了他套房的橡木门扉。
    第一位访客,皮箱提在镶有鎏金徽记的真皮手套里,正是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掌权的巨头之一。他低沉的嗓音密语着帝国的困窘与妥协的可能,承诺只要放弃加尔各答的强硬要求,眼前这只沉甸甸的箱子内,两万枚金镑(折银二十万两)将无声无息地归于陈平个人名下。陈平目送那人消失在浓雾中,随即拎起箱子,走出旅馆,登上泰晤士河边一艘无篷渡船。船行至暗流涌动、污浊发黑的中游,陈平面无表情地掀开箱盖,数十公斤沉重的金镑哗啦啦坠入如墨汁般的河水中,无声沉没,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泛起。
    第二位访客紧随而至。他裹着圣洁的黑色长袍,袖口绣着银线的十字架徽记,手持带有教皇私人火漆印记的信笺,宣称带来了上帝的怜悯与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祝福。他暗示,只要炎华在对约翰国的要求上稍作“宽宏”的退让,梵蒂冈的庞大影响力将成为炎华共和国在未来欧洲外交舞台上的有力臂助。陈平听完神父转达,缓缓展开那张散发出异国薰衣草香气、印着华丽教廷徽记的信纸。他没有说话,只是蘸饱了猩红墨水。第二天清晨,旅馆门口的石柱上用糨糊牢牢贴着的,正是这封教皇亲笔信。纸页的正下方,一行遒劲如刀刻的朱砂血字触目惊心:“约翰国的黄金里流淌着华工滚烫的血!万能的上帝,也绝不会庇佑这等强盗劫掠而来的财富!”墨迹淋漓,如同尚未干涸的血。
    *
    第三天,暮色如墨般浸透泰晤士河两岸的哥特尖顶之时,德比伯爵的特使终于再度叩响了旅馆房门。马车轮毂碾过石板路面的辘辘声在浓雾中沉闷地滚动,窗外模糊掠过街道上临时垒砌的沙袋街垒,约翰国近卫军团的士兵正在长官急促的命令声中,将沉重的恩菲尔德步枪从工事上撤下、搬运离开——就在昨天,威斯敏斯特宫外的广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浩大游行。无数面色青黄、形容槁枯的纺织工人举着白布幡旗,上面用刺目的血红色涂抹着“不要战争!”、“面包在哪儿?”、“工厂需要运转!”的口号!曼彻斯特、利物浦、伯明翰,一座座纺织工业城的烟囱已被迫停止了向天空喷吐黑烟超过半月——炎华对南洋棉花航线实施的铁桶封锁,掐断了帝国工业的心脏!
    议会大厅内人头攒动,空气浑浊得如同停尸间。数不清的面孔在墙壁上成排煤气灯那跳跃不定的惨青光芒映照下时隐时现,显得扭曲不定。德比伯爵独自矗立在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议长席位上,手中那份被他蹂躏、修改、重订、涂抹了无数遍的条约草案像是有千斤重。他的声音穿透嗡嗡如蝇鸣的低沉嘈杂,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决绝:
    “我谨以约……大英帝国的名义……正式提出动议:接受炎华共和国所提之最终条款,承认袋鼠大陆、加里曼岛归属其主权之下……开放白象国之加尔各答、马德拉斯、孟买三埠为炎华货物无限制流通之通商口岸,所有炎华输入商品,关税均减半征收!给予炎华海军舰艇香港停泊补给权……赔偿炎华国……二百一十万银元整……其中一百万银元价值,以东印度公司现存于白象国之鸦片及当前季所收新棉作实物抵偿……”他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才吐出最后半句,“炎华方面则……履行对等义务,开放悉尼、墨尔本为自由通商港……给予约翰国输往此二地之所有货物关税减半征收之优惠待遇!”
    “首相阁下!”哈丁伯爵,一位胸前勋章带缀满了耀眼光斑的世袭贵族,愤然从座椅中弹跳而起,金章碰撞哗哗作响,怒斥如同受伤狮吼,“您这行为就是彻头彻尾的叛国!是出卖帝国的荣光!帝国拥有世界上最无敌的舰队!为什么要向这些、这些……一群卑劣的殖民地暴民乞和?!”
    “海军?无敌?!”一个身影倏然从议会厅后排立起,他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海军水兵制服,左臂从肩膀处齐根而断,空荡荡的袖管剧烈抖动着。“我们的战舰在孟买湾……在那些炎华铁甲巨兽的炮口下……像是顽童随手糊成的纸船!”他的声音撕裂沙哑,带着梦魇般的惊悸回荡在大厅每一个角落,盖过了煤气灯的嘶鸣,“‘裂穹号’仅仅一炮!仅仅一炮啊……就能把我们装备最精良的三层甲板风帆战列舰,一炮拦腰打穿!三尺厚的橡木都扛不住!”他的独臂狠狠指向高高在上的哈丁伯爵,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着刻骨的绝望,“伯爵大人!您是想让皇家海军的荣耀……再靠无数条我们年轻士兵的尸体去堆砌吗?!用我们的血肉去填这些铁甲战舰的炮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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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议会大厅瞬间被引爆了!支持和谈的议员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向激愤的主战派贵族,咆哮、嘶吼、肢体推搡冲突!金丝银线的假发被人粗暴扯下丢弃在地毯上,如同被践踏的昔日荣华。陈平静立在大厅厚重镶铜的橡木大门旁,目睹这一出帝国秩序崩溃前的癫狂图景,王铁锤在爪哇莽莽丛林深处那带着鄙夷的嘲弄话语,清晰地穿透时空,在他耳边响起:“红毛鬼的架子大,排场吓死人……可他们的骨头啊,硬不过咱们钢枪的枪托!”
    德比伯爵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他猛地抓起沉重的议长石锤,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敲击在面前厚逾三寸的巨大花岗石台面上!
    “咚——!!!”
    铜铸锤头砸击石台的回音如同在密闭棺材里爆开的炸雷,震动寰宇!盖过了所有喧嚣和混乱!那声音更像是这帝国心脏跳响的最后一声丧钟!
    “投票!”德比伯爵的声音如金属摩擦,刺耳决绝。
    冗长的唱名如同末日审判。
    最终:
    赞成票:一百三十七票!
    反对票:九十八票!
    当德比伯爵几乎脱力般瘫坐在议长宝座里,颤抖着宣布“动议……获通过……《约翰—炎华新约》……成立……”时,哈丁伯爵如同一头发疯的公牛,霍地立起,猛地抽出腰间象征贵族荣耀的仪式佩剑,“当啷”一声锐响,狠狠掼在打磨光亮如镜的石砌地面上!精工锻造的钢剑连鞘一起弯曲变形,剑鞘包裹铜皮上镶嵌的威风凛凛的帝国狮纹族徽,生生在地砖上磕出一个破碎的坑洼!碎片迸飞!一个帝国世系的荣光,就此碎裂。
    *
    签约的日子,吝啬的伦敦太阳竟奇迹般拨开了百年难散的厚重帷幕!耀眼的金辉穿透清亮起来的薄霭,慷慨地泼洒在威斯敏斯特宫高耸的彩色玻璃花窗上。当仪式正式开启,陈平带来的工匠精心装裱的一方巨大汉文墨宝拓片徐徐展开,占据了大厅尽头的整面墙壁——那是爪哇“共生碑”上拓下的巨大隶书:“同泽”!两个古老方正的汉字如同神祇降下的符咒,将沉静而磅礴的中华力量,以最直观的方式投射在铺着猩红丝绒桌布、摆放着象征屈辱的协约文本的长桌上。
    德比伯爵握笔蘸墨时,那只从不曾颤抖的稳若磐石的手,此刻竟因心头那难以名状的沉重和虚脱感而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三次。当他艰难地将羽毛笔尖移到协约中“承认袋鼠大陆为炎华共和国不可分割之领土主权”这一划时代性的条款下方,正欲签下自己决定帝国命运的名字时——那只精工打造的丘吉尔牌镀金钢笔,竟仿佛耗尽了最后支撑帝国的力量,彻底枯竭!笔尖划在雪白的羊皮纸上,只留下一道苍白无力的凹痕,连一丝墨迹也吝于挤出!
    德比僵在那里,尴尬的空白如同深渊横亘在签约仪式的核心。
    “请用这支,”陈平平静的声音响起。他从藤箱中取出一支样式简洁刚健、闪动着幽冷合金光泽的钢笔递过去。德比几乎麻木地接过。笔身触手微沉,竟透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沉实之感。他下意识翻看笔身一侧,精妙的阴刻赫然在目——一只灵动强健的袋鼠,与一条盘绕昂首的飞龙相互缠绕,纹路清晰入骨!笔杆尾部刻着一行微不可察的英文铭文:“熔炼自皇家橡树号舰炮钢,炎华制于卧龙岗钢铁厂,1888.5”。
    德比伯爵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认命般,握着这支饱含毁灭与新生双重象征意义的“龙纹钢笔”,沉重而坚定地在这份将改写帝国版图的协约上,签下了首相的全名:德比·爱德华·史密斯·斯坦利。
    “这钢笔……挺好用。”德比伯爵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放下笔时,仿佛卸下了整个帝国的重担。
    “我们的钢铁更好。”陈平平静地接过那份带着体温、凝结了两个民族未来走向的协约文本,娴熟地叠好,收入他那见证了一路的藤箱。“下一回贵国需要再造铁甲舰时,可以考虑向我们订购钢料,”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荡,“卧龙岗的转炉精钢,比你邓莫尔厂手工锻打的熟铁船壳,坚韧度高百分之二十。”
    “你们还想向……大英帝国……出售钢铁?!”外交大臣克拉伦登勋爵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里带着被彻底侮辱后的扭曲与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呢?”陈平整理藤箱的动作从容依旧,箱盖微微掀起的一角,隐约露出一张设计图的图角,正是卧龙岗钢铁厂最新型贝塞麦转炉的构造图。“我们地下的富矿,足够支撑五十年的冶炼之火。贵国纺织机上饥渴的梭子需要钢轴驱动,我们坚韧而温暖的棉布也需要通往广阔世界市场的走廊。生意,本该只是生意!”他的目光坦然地迎向克拉伦登那充满屈辱和不解的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洞察世事的冷峻,“不像贵国数百年来,总是将生意和炮艇捆绑销售——一手拿着账单,另一只手上……却攥着上满铅弹的燧发枪。”言毕,他微微颔首致意,转身走向那扇洞开于灿烂阳光之下的门扉。
    签约仪式结束的尾声,泰晤士河金色的水面上,恰有一艘悬挂着赤底金龙踏浪徽记的大型商船悠扬鸣笛,划开清波驶过西敏桥下。船尾巨大的中英文船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同泽号”。这艘隶属炎华航运总署的巨轮,刚刚完成了从阿姆斯特丹鹿特丹转口而来的航程,正缓缓驶向新开放的伦敦港。船舱深处装载的,是爪哇火热的土地上榨取的蔗糖和苏门答腊岛浓密雨林割取的乳白胶汁——橡胶。陈平独自立于码头,任由河风拂过鬓角。商船粗壮的烟囱向铅灰色的伦敦天空喷吐出大团凝实的白烟,那白烟久久不散,恰似一条虚幻而韧性的缎带,蜿蜒连接起浑浊的泰晤士河、通往遥远印度洋的海平线,以及那片冉冉升起于南方的新生大陆。
    *
    一个月后,悉尼港。
    碧空如洗,海鸥盘桓。新落成的炎华龙纹徽记拱门在阳光下庄严肃穆。悬挂着圣乔治十字船首旗与米字舰尾旗的约翰国商船“东印度人”号,船长方格斯船长手持那份印制精美、盖有炎华外交部火漆的《通商协定》文书,站在悬梯末端。在他面前,戴着挺括军帽、身着靛青制服的年轻炎华海关检查官一丝不苟地审视着文件细节,随即拿起一方纯黑钢制的印章。印章底部的刻纹并非传统的方形,而是一只灵动强健的袋鼠踏立于惊涛骇浪之上!更令方格斯船长心头猛震的是,那印章宽大的底座侧面,赫然清晰镌刻着一行英文徽记——“熔炼自皇家橡树号舰炮钢,堪培拉工政总署督造”。钢印在文件左下角干净利落地盖下。“咯噔”一声轻响,如同历史翻过了沉重的一页。那鲜红的印泥印记,像一道不泯的伤疤,更像一个新生时代的朱砂凭证。
    遥远燥热的加里曼岛上,李定边将军麾下的工兵旅与招募来的当地土著劳工正协力拆除殖民时代遗留的海防炮台。巨大的花岗石被铁钎楔开,生铁铸就的沉重炮管被钢缆套牢,缓缓放倒下来。拆除下来的旧铁轨被重新锻造、矫直,铺设于广袤岛屿的内陆。在新铺设、闪着青黑光泽的铁轨接缝处,两处清晰凸起的徽记闪烁着文明与力量的光芒——龙纹与袋鼠!李定边站立在刚刚合拢的、笔直通往甘蔗田深处的新轨道上,目光投向远方那一片浓绿的甘蔗海。田垄间,华人的农妇挽着发髻,脸庞被赤道骄阳晒成健康的棕红色,正与腰系彩布、赤足劳作的土著姑娘并肩俯身,用韧性的藤蔓捆扎着如巨人手臂般粗壮的甘蔗。更远处的田埂,几个扎着冲天辫、肤色各异的小童,手中高高举着用斑斓糖纸糊成的小小三角旗帜,嬉笑着追逐一队扛枪巡逻、帽盔上红穗摇曳的炎华龙旗军士兵,阳光在他们沾满泥巴的小脚丫下拖出欢快的影子。
    *
    当陈平携带那份凝结着炮火硝烟与外交角力的羊皮纸《约翰—炎华新约》原件回到堪培拉紫宸殿时,大统领胡泉正在巨幅南洋新图上凝神推演。
    这张铺满了整张紫檀木桌的地图色彩斑斓,是地理舆图署的最新杰作。袋鼠大陆那雄浑的轮廓与星罗棋布于蔚蓝波涛中的南洋诸岛(苏门答腊、爪哇、苏拉威西、吕宋……),被一条粗壮、鲜艳夺目的朱红线条紧紧串联环绕,宛如一条蛰伏已久、此刻终于惊醒抖擞鳞甲、振翅欲起的东方巨龙!那盘踞的态势,充满了震撼人心的新生力量与无垠未来的无限遐想。
    “他们会遵守这份……沉甸甸的纸张吗?”胡泉的目光并未从图上移开,手指无意识地在袋鼠大陆南端海岸线轻轻划过。那里,一个新建的钢铁厂标志刚刚被绘工小心翼翼地点上新墨。
    “是否遵守,”陈平将那份羊皮卷轴轻轻平展在巨图一侧的案几之上,动作沉稳如山,“从不取决于纸上的墨迹、印玺的纹章,只取决于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他抬手指了指放在卷轴边角的另一份电文——那是周伏波最新送达的急报:“裂穹号于马六甲海峡西端,截获约翰船‘老酒馆’号走私鸦片八百箱,已押解孟买港军港拘审待判”。
    胡泉闻言,长久沉凝的嘴角缓缓向上扬起,最终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穿透殿宇回廊的大笑!笑声豪迈如雷,驱散了所有疑虑的阴霾。他重重一掌拍在地图上白象国那片丰饶土地的轮廓上,震得桌案微颤:
    “好!明年开春,就让林志玲亲自带队!把我们的转炉轧钢机!把我们的精钢双轮犁!全给我拉到加尔各答的集市上,摆出来!”胡泉眼中光芒灼灼,如同映着东方初升的太阳,“让那些在殖民者的皮鞭下挣扎了百年的白象国人亲眼看看!亲手摸摸!让他们知道,抡起我们的钢犁翻动脚下自己祖辈的土地,种出属于自己家园的新棉……可比穿着英国佬丢掉的破布裤子,用鞭痕累累的脊梁给他们扛那万恶的鸦片箱子强一万倍!”
    紫宸殿窗外,青铜仙鹤香炉口,一缕象征祭祀与祈愿的笔直青烟,无言而恒久地向东南方海天之际袅袅升腾、消散。那是南洋的方向。那里,由黑色精钢浇筑筋骨、覆盖厚重装甲的炎华铁甲巨舰,正沉默地犁开亿万顷深邃的海水。舰艉劈开的航迹翻涌着不屈的白浪。高高桅杆顶端的赤色龙纹旗迎风怒展,猎猎作响!每一面飘扬的旗帜,都在向着这片曾饱受蹂躏、如今觉醒苏醒的广阔大地无声宣示:
    殖民者锻造的千年枷锁,终有被钢火熔断、被铁拳砸碎的一日!而新生纪元的万丈光芒,必将穿透如泰晤士河般阴冷窒息的迷雾,永远照耀南太平洋辽阔无垠的海天之上!
    当晚,在寓所橘黄的灯火下,陈平在他那册磨损严重的皮质记事本扉页上,奋笔疾书,墨迹淋漓,如铁画银钩:
    条约签署于纸,硝烟熏黄纸面,墨迹浸透的是百年屈辱的终点与新生权力的起点。
    >而真正的和平,从来烙印在铁甲舰炮管那森冷的膛线上!刻写在袋鼠谷地、爪哇火山土、白象平原华工、土著挽臂并肩,用汗水与泪水浇灌希望的甘蔗田沟壑深处!
    >约翰国唐宁街十号的门厅里,相国的画像可以百年更迭,荣耀可以易主传替。
    >但,烈烈龙旗所深植过的每一寸土地之下,殖民者刻下的奴役印记,都已被时代的熔炉烧炼成灰烬!再无复活之可能!
    >——同泽于斯,永志此夜。陈平记
    字句尽头,他略作停顿,笔尖饱蘸朱砂,在页末空阔处,郑重勾勒出一匹灵动回首的袋鼠,旁边伴生一条飞龙。龙身微倾,一只前爪伸出,袋鼠亦相应抬起一只矫健的后肢——两股迥异却又和谐的生命力量,在笔尖奇妙地汇聚:龙之巨爪与袋鼠之蹄,在空白处紧紧交握!下方,那承载着东方文明“兼相爱,交相利”最高理想的古老词语,以汉隶之浑厚庄重嵌入纸背:
    同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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