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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坐我边上吧——
这是陈漠北对许尽欢说的第一句话。
身份赋予一个人权力的同时,也必会划出某种限定。
这是陈漠北在他这个身份上,给出的最大的友善。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份友善,于是,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吴酸是个会说话的人。
许尽欢更是。
只要许尽欢成心想结交的人,就没有他结交不上的。
对付陈漠北,他早就计划好了,不要虚与委蛇,谄媚讨好,只需要投其所好。
陈漠北的所好,就是他的父亲陈良平。
一顿饭下来,宾至如归。
陈漠北上马车之前,看着许尽欢,犹豫了一下道:“以后叫我漠北吧,叫侯爷有些见外了。”
若是换个人听到这一句,必定感恩戴德。
许尽欢却摇摇头,“如果有以后,我更想叫你陈漠北。”
这一下,刘恕己彻底黑脸了。
叫陈漠北?
谁给你的胆啊!
陈漠北没有动怒,目光静而缓,深不见底:“如果有以后是什么意思?”
“贵人有贵人的道,普通人有普通人的道。”
许尽欢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与侯爷走的不是一条道,所以,无需以后,今夜尽兴便可。”
说罢。
他冲陈漠北再恭恭敬敬施一礼,又伸手勾了勾吴酸的肩:“酸子,过两天,我来找你喝酒。”
饶是吴酸再会揣摩人心,也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人生事,清风一枕,浊酒千杯,尽欢而散。”
他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扭头看着陈漠北,朗声一笑:“侯爷,后会无期!”
……
说的是后会无期,下的全是钩子。
果不其然。
三天后,他正在吴酸家懒洋洋地喝着小酒,陈漠北突然来了。
吴酸惊诧:“什么风把侯爷吹来了?”
他却大大方方地笑了,手一指地上的酒坛。
“就知道你会来,瞧,好酒都给你备上了,五年珍酿的,绝对够味儿。”
陈漠北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低头乜了眼酒坛:“说吧,你打算怎么个喝法。”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还能怎么喝,浊酒千杯呗!”
许尽欢朝他挑挑眉:“陈漠北,敢不敢?”
陈漠北冲他冷笑一声,掀衣往主座上一坐,朝吴酸命令道:“换大碗来!”
酒至七分。
吴酸大着舌头问陈漠北:“侯爷,许尽欢都狂得没边了,你……你为什么还……还由着他?”
陈漠北醉眼朦胧地看了许尽欢一眼,无声笑起来:“我只是想找个人,痛痛快快喝酒!”
本来这时,酒气正往许尽欢的脑子里涌,但听到这一句话,他突然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清醒。
他定定地看着陈漠北。
这人年纪轻轻承了爵位,又领天子一卫,怀里有娇妻,膝下有儿女,荣华富贵都享不尽,还有什么不满足?
怎么可能连个喝酒……
都喝不痛快?
……
这世间的事情,有一,就有二。
几顿酒一喝,脾气对了,性子对了,话对了,连喝酒的酒品都对上了,两人的友情,突飞猛进。
吴酸家成了他们的据点。
许尽欢拎酒。
陈漠北拎菜。
翌日有事,三人就小酌几杯。
翌日没事,三人就开怀畅饮。
陈漠北的话还是不多,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沉默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
话也是点到为止,从来不表露自己的观点。
哪怕许尽欢和吴酸因为什么事,争得红了眼,开始骂爹骂娘,他也只是淡淡一笑。
好像这世间的事,都不怎么和他有关系一样。
许尽欢不好直接问“陈漠北,你为什么这么冷淡”,于是故意问道:“陈漠北,你从来不骂爹骂娘吗?”
“不骂。”
“为什么?”
“父亲不许。”
一刹那,许尽欢沉默了。
他突然想到一桩事。
三人喝酒,喝到最后,他和吴酸不是筷子掉了一只,就是酒盅倒了,面前一片狼藉。
唯有陈漠北面前,筷子,碗,碟子永远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上一点渣滓也没有。
问他为什么这么干净?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打小就这样。
他又想到一桩事。
陈漠北无论喝到哪种程度,他的坐姿都板板正正,衣襟都整整齐齐,一个扣子都不肯解开。
有一回,天气陡然变热。
他和吴酸都打了赤膊。
他即便满头是汗,还正襟危坐着。
许尽欢实在瞧不过去,让他把外衫脱了,反正都是大男人。
他又摇摇头,说不习惯。
把许尽欢气的,心说你在那些个楼啊,馆的陌生女人面前,怎么就习惯了?
他还想到一桩事。
那天深夜,隔壁的夫妻拌了几句嘴,接着又叮呤哐啷动起了手。
他和吴酸越听越不对,决定出去劝劝。
陈漠北脸一沉,说少管闲事。
可男人的天性中,不都有随性,粗犷,血性的一面吗?
喝酒骂娘,打架劝架,偶尔衣衫不整,打个赤膊,也无伤大雅。
更何况,陈家还是习武出身,这些行为,都应该是家常便饭啊。
陈漠北啊,陈漠北。
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呢!
……
整整半年。
宣平侯陈漠北在许尽欢面前,没有失过一次态,没有漏出陈家一点私密,甚至大夏天,连袖管都没有挽起过一次。
唯一的变化,是他脸上的笑,慢慢地多了起来,话也讲得比从前多一点。
吴酸背地里对许尽欢说:尽欢,你有没有发现,侯爷身上有些人气了。
有人气了?
很好。
说明这半年的工夫,没有白费。
许尽欢笑着点点头,心说:那他很快就能知道,他陈家父子二人,到底是人是鬼了。
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得要快。
事情的起因,是他考上了宫廷画师。
说是考上,其实都是暗箱操作。
暗箱操作一看你的家世背景;二看你身后有没有贵人扶持;三看你舍不舍得砸银子。
作画的水平,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许尽欢的家世背景稀巴烂,顶天了有几个臭钱。
但好就好在,徐行对他很是赏识,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说过,他的画颇有大师风骨。
有了贵人的扶持,再加上许尽欢狠砸银子,这宫廷画师考得顺顺利利。
谁能料到,当上宫廷画师后,第一个找上门请他作画的人,竟然是武宁侯府的小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