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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在泥泞中艰难行进，雨势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
“将军，”一个贴身亲兵驱马靠近莽格勒，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小心，“他们…那大离人的车驾还在后面跟着，没落下。”
莽格勒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短促而冰硬。
“哼，这丫头片子，是吃准了我莽格勒现在不敢动她一根汗毛？”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被算计的愠怒。
他心里憋屈，却不得不承认，祁云熙这步棋走得对。
眼下这光景，他青城惨败，精锐折损大半，剩下这点人马，就是他安身立命最后的底牌。
真要跟祁云熙翻了脸，惹出她身边那个顶流高手的祁开元？
莽格勒甚至能想象得出那画面，祁开元疯起来，豁出命去把他这支疲敝之军彻底杀穿，到时候别说北疆，连他自己能不能囫囵个回去都难说。两败俱伤？他莽格勒现在连两败俱伤的资格都快没了！
他拼不起。
他莽格勒从不羞于承认自己贪心。钱财、土地、权势、好兵甲，他看见好的就想攥手里。
但这贪心的根儿是什么？是自保！
头一条，得护住自己，护住这身本事，护住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护住部落的根基。
命和本钱要是都搭进去了，再贪，那就是蛇吞象——撑破肚皮死路一条。
“要把他们赶走吗，将军？”亲兵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声音里满是试探。
不少士兵都回头张望着那辆格格不入的马车，眼神复杂。
莽格勒不耐烦地一摆手，像是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语气疲惫却也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戾气：“赶个屁！随他们去！爱跟就跟。”
亲兵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喉结滚动，带着浓烈的不甘和惶恐开口：“可将军，那北疆...咱真就这么...拱手让给大离了？”这问题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口，也问出了后面不少竖起耳朵听的士兵的心声。
大蛮为了这块地方，不知填进去多少条性命，流了多少辈人的血！那是勇士用命换回来的！
如今兵败，就要像个懦夫一样灰溜溜地让出去？莽格勒这名声...怕是要在大蛮传臭了。
以后还怎么服众？
莽格勒猛地扭头，那眼神阴鸷得像捕食前的鹰隼，狠狠剜了亲兵一眼。亲兵被他看得后脊梁瞬间发冷，下意识想缩脖子。
“闭嘴！”莽格勒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字字砸在对方脸上，“说了多少次，不该你操心的事，别张嘴！管好你自己那摊子事！”
亲兵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成苍白，所有的不满都只能死死憋回肚子里，咬紧嘴唇垂下头，再不敢吭声。
但那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肩膀，都在无声地抗议。
莽格勒收回目光，脸色更难看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北疆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交出去。
他得保命，得保部落这点残存的家底，这些是他日后翻身的本钱！可大蛮人心里的那份敬意、他莽格勒草原雄鹰的名声，同样不能砸个稀巴烂。这玩意儿比金子还贵！
他和祁云熙的赌约？输了就是输了。
违约而已，他压根不在乎大离人背后怎么骂他背信弃义，唾沫星子淹不死他。
但大蛮的百姓，草原各部那些敬畏或忌惮他的目光，他不能丢！失信于部族勇士，那比丢了几座城还可怕。
可就在这时，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来福商会..祁云熙..这个女人和她背后那深不见底的财富！莽格勒脑子里突然蹦出个词儿：富可敌国！
他真不知道来福到底多有钱，但眼下的祁云熙，说她能动摇一国根本也绝不夸张。
他想，往前往后扒拉个二百年，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商会会长。
她手里那点金银，真要豁出去帮衬哪个国家，想让谁腰杆子硬起来，恐怕也就是多跑几趟生意，多给几份单子的事儿？
他猛地想起祁云熙那句在帅帐里掷地有声的狂言，要把大离拿到来福商会的手上。当时只当笑话听，现在想来，这丫头片子心里头的野心，怕是大得能装下整个北疆。
一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疯狂缠绕上来：如果..假如她真把那盘大棋下成了，整个大离都被她捏在手里...那大离，还能像过去那样，是大蛮、西戎那些豺狼眼里随便可以咬一口的肥肉吗？还能任人摆布吗？怕是要彻底变天了。
是现在咬牙撕破脸，把这颗有能耐摇垮半个天下的摇钱树连根拔掉，彻底摁死在眼前？
还是压下火气，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忍一时之辱，赌一把大的，跟这颗潜力无穷的摇钱树搭上线？
莽格勒念头沉得像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念之差，后面可能就是通天富贵，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他攥着缰绳的手，指节再次捏得死白。
后方的马车里，摇摇晃晃。沉默再次被打破。
祁开元忍不住，又开了口，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一路了：“小妹。”他声音有些发干，“莽格勒，要是他豁出去脸皮不要，就是咬死不认账，该怎么办？”
祁云熙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整理了一下被颠簸弄皱的袖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哥，你说错了。不是什么要是，是肯定。他莽格勒，百分之一千会反悔违约。”她的语气太笃定了，那是一种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把人性的边边角角都琢磨透了的洞悉力。
上辈子三十年的风浪，让她识人辨事早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莽格勒那点算计、那点虚荣、那点贪婪和顾忌，在她面前，就跟摊开的账本一样清楚。
“那你图什么？”他实在想不通小妹这步险棋的用意。
祁云熙终于抬眼看向哥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依旧稳得如同磐石：“哥，你先别急。他赖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顿了顿，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亮得惊人：“但北疆这块地，他莽格勒，最终还是会心甘情愿地把它给我们大离还回来！”
祁云熙轻笑一声，轻轻用手指敲了敲车窗框：“他赖账，是因为他扛不住大蛮内部的滔天口水。把拿命换来的地盘送出去，那等于把他莽格勒在草原的脊梁骨抽了。他丢不起这个人，更担不起部族的失望甚至背叛。这比割他的肉还疼！所以，他必须赖账，哪怕只为了在表面上维持他大蛮战神那张快掉了色的脸皮。”
“可是呢？”祁开元追问。
“可是，”祁云熙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狡黠，“最终让他低头、心甘情愿把北疆吐出来的理由，只会有一个字，利！而且，是比北疆这片地本身，更能给他部落、给他莽格勒本人带来巨大好处的利！”
轻轻呼出口气，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说到底，莽格勒是条饿狼，也是精明的头狼。他清楚什么东西真正能填饱肚子，守住狼群。当利益足够大，大到能抵消掉那份名誉的损失甚至反哺部族时...那张快要保不住的脸皮，扔了也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