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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还是老夥计有默契!
过了一会,看到张居正引着一位老者走进院子的月门,沿着石径小路走过来。
老者一身藏青色衫袍,头戴四方平定巾,跟在张居正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轻声说着话,就像多年的老友突然重逢。
等他缓缓走到书房门口,室内的煤油灯照在他的脸上,大家看清面目,都大吃一惊。
冯保!
司礼监掌印太监丶东厂提督太监,万历朝虽有起伏,但一直备受皇上信任的内廷第一太监,冯保!
他怎麽来了?
来不及多想,四人拱手长揖,「学生见过冯公公!」
冯保态度温和,话语里透着亲切,如春风暖日,「呦,几位都在啊。」
见礼后六人分坐下,张府仆人端上茶杯,摆在各人桌边。
潘晟开口说:「冯公公要与张相有要事商议,我等先告辞。」
张居正不置可否,笑着看了一眼冯保。
冯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生分了!
如此一来,咱家岂不是成了贸然打扰的恶客了,没有这样做客的道理。
无妨,无妨,咱家与叔大是多年老友,此次前来,只不过是叙叙旧,并无什麽要事。
你们是叔大的好友,自然也不是外人,坐在一起叙叙旧,聊聊天,不必生分。」
说着,他指了指站在书房外面的小内侍,「咱家带来了两盒好茶,是四川殷督托人带给咱家的峨眉山金针。
峨眉山,锺灵毓秀,汇聚西南灵气。又是普贤菩萨的道场,时有佛光普照。
那里出产的茶叶不仅好喝,还清沁洗心,难得的上品茗茶。
咱家借花献佛,请叔大好好品一品。」
张居正笑着答道:「那张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保挥了挥手,小内侍跟着张府管事离开,顺手把门关上。
书房里出现暂时的寂静,潘晟丶曾省吾丶傅作舟丶王篆不明白冯保葫芦里卖的什麽药,不敢轻易开口。
冯保端起身边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两口,眼神猛地恍惚了一下,随即转头看着张居正,感慨万千。
「还是叔大知我,知道我晚上不能喝茶,只能喝些参汤。
年纪大了,瞌睡轻,晚上喝茶就睡不着了。」
张居正在一旁说:「是啊,双林,我们都老了。」
冯保放下参汤,看着张居正继续说:「叔大,你老得比我快。皇上时常对咱家说,张相为了大明,这十年里完全是在燃烧自己。
燃烧自己!皇上圣明啊!」
张居正抱拳对着西苑方向,喟然说:「臣能得皇上这句话,虽九死而无憾。」
曾省吾丶傅作舟和王篆心头一动。
冯保晚上突然来造访张相,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而今朝堂风波不断,暗潮涌动,大部分矛头指向了张相。
皇上圣明,察觉到了这些,所以才让冯保来张府,当着大家的面说这句话,让张相安心,让依附张相的楚党安心,也让朝臣百官明白皇上的态度?
想到这里,三人心头一动。
实在是太好了!
为何万历十年,一向风平浪静的朝堂突然起了风波?
因为张相十年任期已满,不久的将来要卸任内阁总理一职,致仕养老。
其中的原委,一是皇上早就定下规矩,五年一届,连任两届。
资政大学士丶内阁总理丶戎政府总戎政丶都察院御史中丞,还有六部尚书丶诸寺正卿丶五府都督丶大理寺卿丶中央检法厅总提调.这些重要的官职,最多只能做十年,这是万历元年开始行万历新政时,皇上逐步向众臣明示的铁律。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皇上防止权臣擅专,又或者一党坐大的手段,是一条明明白白画出来的底线,谁也不敢逾越。
二是张相在这十年里付出太多,身体几乎被累垮了,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但是很多人看不到,或者装作看不到。他们只看到夏言丶严嵩丶徐阶的下场,只觉得万历朝本质上还跟嘉靖朝丶隆庆朝一样。
人走茶凉,党散政息。
于是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浑水摸鱼。
坐在另一边的潘晟却有不同的想法。
他官职更高,又是张居正坚实的盟友,站得高看得远,知道的内情也多,很清楚现在朝堂上的局势,不仅有人想浑水摸鱼,也有人想趁着大好时机,主动把水搅浑,再浑水摸鱼。
两者大有区别。
想趁机浑水摸鱼的人,在皇上和张相眼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不足为患。
他们顾虑的是那些主动把水搅浑的人。
这些人想干什麽,想图谋什麽!
这才是皇上和张相关心的。
冯保接着张居正的话头说,「是啊,叔大,我们备受皇上器重,委以重任,兢兢业业,也算是为大明尽了本分,出了一把力。
现在我们都老了,该放手就放手,该好好享受就好好享受。」
冯保微弯着腰,前探着头,目光在潘晟丶曾省吾四人转了一圈。
「最近京师里流行黄梅戏,你们有听吗?」
曾省吾三人悄悄对视一眼,交换着眼神。
冯保这是什麽意思,怎麽话题一跳就转到了黄梅戏上?
张居正没有出声,潘晟不动声色地答:「冯公公,黄梅戏潘某知道。是子理公南下巡视军务时,偶然发掘的,回京后大力推荐。
很快就流行京畿。
嗯,潘某听过几回,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冯保身子往回一收,欣喜地说:「潘公是礼部尚书,管着天下的教化大事,肯定有耳闻。你说的别有一番韵味,说得非常中肯。
皇上一直有说,大明的文艺要百花齐放,我们不论什麽俗和雅,那是某些文人吃饱了撑的瞎编排的。
我们只论百姓们喜不喜欢!凡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歌颂真善美,引导人积极向上的,都是好东西。」
潘晟哈哈一笑,「冯公公,你比潘某更适合做这个礼部尚书,你的觉悟和认识,比我们在座的都要高。」
冯保也笑了,「哈哈,潘公抬举我了。
咱家是天残之人,粗鄙不堪,只懂得伺候皇上。只是在皇上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长了些见识。
说到底,是皇上圣明,学究天人,如同大明的太阳,也让咱家这颗尘埃,沾了点光。」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冯保继续说:「这黄梅戏,咱家是真爱听,百听不厌。
巧了,今天有戏班奉诏进西苑梨园,给太后丶皇上丶皇后丶嫔妃和皇子皇女们唱戏。
一出《女驸马》,一出《孟丽君》,唱得荡气回肠,馀味无穷。」
说着冯保还唱了起来,「君赐臣一幅湖山收眼底,臣报君万家无忧乐升平.」
不得不说,冯保的声音很尖,尖到让人后背有点发寒,但唱腔丶韵调丶转音都拿捏得很好,唱出了黄梅戏独特的韵味。
冯保一曲唱完,张居正带头,众人一起鼓掌。
「冯公公唱得好,」潘晟出声赞叹,「黄梅戏十分韵味,冯公公唱出来了八分。」
冯保笑得脸上堆起了好几层褶子,连连摆手:「潘公缪赞了,咱家这是瞎唱!」
张居正鼓完掌,捋着胡须,突然问:「双林兄,今日入西苑梨园的黄梅戏班,叫什麽名字?」
冯保眨着眼睛答:「庆梅喜,京师最火的黄梅戏班。」
「双林兄,老夫知道,西苑不会轻易诏市井戏班入园,那你知道这庆梅喜戏班,是谁举荐的?」
冯保心头幽幽一叹,老夥计,还是我们有默契啊!
「这个咱家知道,是固安侯府二公子陈指挥使的诰命,向太后推荐的。巧了,今儿听完戏,皇上也问起此事。」
潘晟四人猛地领悟到什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张居正不动声色地问:「皇上怎麽说?」
「皇上笑着说,一个山西人,喜欢听黄梅戏,有点意思。」
张居正点点头,笑着附和:「皇上说得没错,是有点意思。」
冯保大笑:「更有意思的是这黄梅戏。
叔大,以后我们有的是闲,该多听听。黄梅戏丶徽剧丶昆曲丶越剧,对了,听说你故里湖北,也兴起了什麽汉剧。」
「是啊,而今大明戏曲文艺,是百花齐放,这才是太平盛世该有的景象。」
「没错,这百花齐放的盛景,离不开叔大,也离不开潘公,以及诸位的辛劳。」冯保随即补了一句,「这话不是咱家说的,是咱家听皇上说的。」
张居正和潘晟等人连忙拱手答:「惭愧!我等只是尽了为臣的本分。」
又聊了半个小时,冯保起身告辞。
潘晟丶曾省吾四人送到书房院门,张居正身为主人家,直接送到府门口。
过了十几分钟,张居正才悠悠然地回来。
他刚坐下来,曾省吾就迫不及待地问:「恩师,冯公公这是在告诉我们,是晋党,新晋党!」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略带有些不满,「三省,沉住气。」
潘晟在一旁说:「早就听闻王鉴川(王崇古)和张子维(张四维)和好如初了。」
「人家是舅甥,亲舅甥,血浓如水,打断骨头连着筋。」
潘晟和张居正的话,彻底点透了曾省吾丶傅作舟和王篆。
「恩师丶潘公,王鉴川和张子维勾连了新晋党,这一次势在必得啊!」
「没错,新晋党,还有王汝观(王国光),他跟王鉴川走得十分近,也是新晋党的一员。」
张居正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山西原本只规划了一条铁路,归化入大同丶太原,过上党出河南的归枝铁路。
万历七年初,王汝观牵头,以思斋公(霍冀)遗愿为由,提出新建同蒲线,给山西多增加一条铁路,王学甫(王崇古)和张子维等人在资政局会议上出声响应,进而定下同蒲线。
那时他们还主动提出,把归枝铁路的江北一端,从枝江移到江陵,向老夫示好。」
潘晟点点头,「如此说来,同蒲线是他们第一次协力出声。那时候新晋党已经成了气候。」
曾省吾急了,「王鉴川和张子维想做什麽?扳倒恩师,对他们有什麽好处?」
潘晟感叹了一句,「有人志向高远,意欲在青史留名,不想曹随萧规。」
曾省吾丶傅作舟和王篆对视一眼,小心地问:「恩师,潘公,那我们如何应对?」
「应对,我们为什麽要应对?」张居正施施然地答,「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而今朝堂上风急浪高,你们都要小心些。」
「是,恩师。」三人恭敬地应道。
潘晟在一旁突然问:「叔大,冯保为何突然对你态度大变?」
「哦,思明为何这麽问?」
「冯保今晚来的目的,我们都知道,替皇上带话,还有做个姿态给朝臣百官们看。只是仅此目的,有些话他可以不说,偏偏却说了。」
张居正抬头看了看屋顶,那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萧索落寞。
「因为老夫很快就要致仕,不再是张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