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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元谅在签军营地的望楼上,遥遥看着淝水对岸火光渐盛,逐渐连成一片,眼中也闪动着火焰一般的光芒,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笑声:“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说着,他戴上头盔,将花白的头发遮在头盔之下,举着火把高呼起来:“杀胡狗!杀胡狗啊!”
面对自家兄长有些癫狂的行状,侯五郎心中悲愤之余,又有些无奈悲凉的意味。
短短十几日,他的兄长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了。
这不仅仅坐视家乡父老被屠戮,而是主动将父老送到血肉磨盘之中,侯元谅内心受到的煎熬也就可想而知了。
诚然,由于元谅的努力斡旋,左支右挡,这些自寿州周边征发而来的签军还能活下来十之七八,但那些死去的十之二三之人的血债也就背负在了他的身上。
那十之二三之人的亲朋好友也就恨上了为虎作伥的侯元谅。
侯元谅麾下皆是寿州子弟兵,他们的父老乡亲皆成签军,成为了膏锋锷填沟壑的一钱汉,他们的心绪又如何能平呢?再加上连连伤亡,军心士气也艰难起来。
若侯元谅是沙威一般的杀才也就罢了,左右只顾自己快活终究还是能过得好的。偏偏他乃是一州人望之所在,心中简直煎熬至极。
与此同时,侯元谅还是个知兵的,他知道如果单靠他这一支兵马奋起反抗是根本没有胜算的,反而会将事态弄得更糟。
如今终于等到了全面反击之时,又让他如何不欣喜若狂呢?
“不管了,不要管宋贼了,全军向北!敌在北大营!敌在北大营!”侯元谅翻身上马,在聚集起来的二百余亲兵前大声说道:“先去弄死蒲察评那条驴日的,然后全军向北!”
侯五郎等人早就得到了消息,此时倒也是一齐行动起来。
仆散忠义与纥石烈良弼两人自然也知道侯元谅不稳当,因此派遣了蒲察评率千余兵马驻扎在签军大营侧边,既是监视,又是督战。
此时蒲察评自然也因为淝水对岸的动静而警觉起来,然而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河对岸所吸引,一时不察,被侯五郎亲率兵马,杀入到了小营之中,四处放火,场面一时间大乱。
待到陈州军跨过浮桥,正式开始与警醒起来的仆散忠义交战之后,侯元谅终于将麾下两千余子弟兵全都发动起来,推倒营寨围栏之后,让签军四散而逃。
虽然可以预料的是,这数万签军在奔逃过程中仅仅因为踩踏就会死伤惨重,而且夜色之中,究竟能逃出去多少,逃出去后,又如何能在缺衣少粮的情况下活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但到了此时,侯元谅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无论成败,这可能是签军最好,也是最后的逃脱机会了。
随着陈州军与金军的全面交战,石据与陆游二人也渡过了淝水,在陈州军抢过来的滩头阵地上立足。
说句实话,今夜这一战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夜战实在是太混乱了,进攻一方往往最多也就是几千兵马,最常见的更是只有数百兵马就足以突袭数万人的大营。
而如今陈州军则是两万多兵马一齐出动,以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姿态,渡河之后,狠狠冲向了金军大营。
这是要打决战啊!
而且这场决战注定是一场乱战,是哪一方胜败,都注定要付出巨大伤亡的乱战。
石据看起来也不像是不知兵之人,如何就会做出此等决断?!
陆游心中虽然有疑问,却也终究无法在大战已起之时对陈州军的军略指手画脚,也就说出了另外之事:“石相公,既然陈州军已经决定反正,与金贼厮杀,为何不与大宋约定日期,一齐进攻呢?”
石琚呵呵一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乃是我等既然选择投靠刘大郎,则要保持白璧无瑕,哪里能擅自联系宋国呢?这要是被宋国趁机纠缠住,让刘大郎心中起了龃龉,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游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但还是沉默片刻之后强笑说道:“魏公与刘大郎二人自然是大宋的名臣悍将,所有人都是一体的。”
石琚笑容不改,却也懒得与陆游作口舌之争:“陆相公说是,那就是吧。”
陆游当即有些气闷,颇有一拳头砸到棉花上一般的无力感。
石据却没有饶过陆游,继续说道:“而且我与那虞相公往日无恩,近日无交,又如何能信得过对方呢?就算约期,八成也是打着以邻为壑的主意。”
说着,石琚用马鞭指了指远方的宋军大营:“再说了,这里声势这么大,如果虞相公有心的话,现在就应该出兵,与我并肩作战了。”
陆游顺着马鞭方向望去,却只见宋军大营中此时虽然已经是灯火通明,却竟然根本没有兵马出动的迹象。
“这必然是距离太远,以至于难以看清大军行动的缘故。”
陆游虽然说的斩钉截铁,却也不知道是在说服石据,还是在说服自己。
石琚闻言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摇头笑道:“陆相公,你知道我为何说你与虞相公皆是半个诸葛武侯吗?
就是因为虞相公过于取巧,而你陆相公不能为主了。”
“哦?”
“虞相公满脑子想的都是借势,借山东义军的势,借金国大乱的势,借金军内斗的势,却没有想过,即便想要四两拨千斤,自家也得有四两的本事才对。”
“更别说,以如今北方局势的混乱,放在秤上,又哪里是千斤能打住的?”
石据说到此处,见到有军官提着一枚首级来汇报军情,立即当场勉励了几句。
待到那名陈州军军官走后,场面一时沉默,陆游按捺不住问道:“石相公刚刚说我不能为主,是哪一方面的主?”
石琚:“哪一方面都有。陆相公既没有作宋国的主,也没有作山东的主,却不是能耐不成,却是因为不想作主,也算是本性难移了吧。”
陆游握紧马缰,望着前方的战场,一时间难以言语,片刻之后方才说道:“以石相公的说法,是不是我们二人改过之后,就能是大宋的诸葛武侯了?”
石据点头以对,却又摇头失笑:“虞相公已经是这个年岁了,事事求快,自然不能求稳,而只能取巧。
可既然取巧,就很有可能被人以力破之。他改不过来了,来日非得死在一个“取巧’上。”
陆游脸色一变,却见石据已经缓缓摇头,看向了陆游:“陆相公,你可能来日会成为武侯第二,不过即便成为武侯,又有何意义呢?
天下大势至此,即便是真武侯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乃是异族与汉人争天下,有些东西可以看重,但没有必要那般看重的。”
石琚这番话已经是交浅言深了。
不过陆游依旧是面沉如水,在夜色中看着已经灯火通明的金军大营,默然不语。
石琚知道自己没有说服陆游,也只是长叹一声。
两位这个时代顶尖的士大夫在夜色中沉默下来,却不耽搁陈州军的攻势愈发猛烈。
金军外围营墙已经被掀了,攻入营寨中的陈州军先头部队四处防火之余奋力突前,以至于金军连第二线防御都很难组织起来。
仆散忠义大踏步走上了望楼,指着刚刚赶来的一名行军猛安大声喝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看好河面吗?怎么就让汉儿军架上浮桥了?“
那名行军猛安灰头土脸,身上只着一件铁?裆,连头盔都没带,额头有一道伤口,现在还在冒血。他闻言满脸委屈:“元帅,末将看得清楚,前半夜这浮桥根本没影子,子时的时候突然横着漂过来了。
仆散忠义只觉得此人言语荒谬,却也知道这位老部下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一名擅长架桥土木的参谋军事出言说道:“这必然是汉儿军用浮桥分裂让行船的方法建浮桥的。
沿着西岸建立浮桥之后,用渡船将其拉过来,再在东岸钉住,方才有半刻成桥的说法。
但是元帅,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汉儿军已经彻底反了,我军该如何?”
在一众将领期待的目光中,仆散忠义扶着腰带冷笑说道:“还能如何?给老子打回去!真当我仆散乌者是没牙的大虫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振奋。
“阿撒!你为第一阵!”
“术虎赤,你率合扎猛安为第二阵!”
仆散忠义指了指脚下的望楼大声说道:“我就在这里,为诸位之后,让这些汉儿军看看,大金究竟是谁的天下!”
见主帅如此豪勇,聚集起来的几名将领也各自振奋,大声应诺之后,大踏步的离去了。
仆散忠义也没有食言,在望楼上立起了帅旗,并且亲自击鼓。
很快,就有四千余女真正军集结起来,在营寨中与陈州军展开了正面厮杀,终于将攻势顶住了。
但是在诸将全都出击之后,开始将陈州军压着打后,仆散忠义的神色却明显暗淡下来。
他从腕甲的缝隙处取出一张白绸,再次细细端详起来。
火光时明时暗,即便以仆散忠义如鹰隼般的目光,也只能看清开头的一行大字。
“陈州俱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