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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抵达淝水西岸之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靠近陈州军营寨之时,陆游已经对这一路上可能爆发的冲突乃至于厮杀有了些许心理准备。
在他看来,即便陈州军想要反正易帜,石据也不可能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最起码陈州军最基本的游骑不会通晓此事。
然而事实则是大大出乎了陆游的预料。
陈州军的游骑待听说是山东刘大郎派来的军使之后,几乎立即就兴高采烈的将陆游外加二十名飞虎甲骑迎进了营寨之中。
并且一进营寨,立即就有军官出面,将陆游引到了帅帐之中。
“石相公,山东来人了。”
石琚微微点头,随后看向了陆游,起身拱手:“不知阁下......”
陆游自然不会向即将反正之人拿腔作势,拱手回礼:“山东两路宣抚使陆游。”
石琚捻须笑道:“原来是陆相公,久仰久仰。”
的确是久仰。
随着汉军北伐以来的节节胜利,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全都是声名远播,陆游作为山东文臣之首,自然也会受到许多人的关注。
石琚莫说知晓此人的施政举措,就连其政治倾向也都一清二楚。
陆游与石琚寒暄了两句,还是由石据当先开口问道:“不知道陆相公此番冒险来到我军营中,可有何指教?莫非是刘大郎放心不下,特此派来监军?”
陆游却没有接着话头,而是摇头笑道:“我不是从河北来的,而是从宿州而来,也并不是奉刘大郎的军令,而是奉魏公军令。此番也只是恰逢其会,来与石相公见一面。”
其实陆游到现在都不知道刘淮已经率甲骑南下的消息,又不想让石据知道忠义军的窘境,从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就这般含糊其辞了。
石琚倒是没有在意,只道陆游此番前来是来监督一二的,不过既然决心反正,石琚倒也没有再遮掩的意思,挥手召来亲兵,给自己披甲。
“陆相公,请吧。”
石琚穿戴整齐之后,对陆游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当先走出了帅帐。
即便连茶水也没有一杯,陆游也还是强自忍耐着疲惫,跟随石据缓步而去。
“我虽是在前些时日与刘大郎正式相约反正的。但这般念头却已经动了许久,只是欠了一些契机罢了。”石琚在营寨中缓步走着:“而魏小郎的亲自抵达,让我放弃了最后一丝疑虑。”
陆游跟在石琚身后,四面环视,只觉得陈州军军营之中井井有条,来往军士士气高昂,虽然是黑夜之中,但营中依旧用火把与火盆照得明亮,让将领得以在应变时迅速控制兵马。
这副井然有序的模样虽然比不上汉军,却也要比一般宋军好许多了。
“石相公,你为何放着金国宰执不做,要投靠刘大郎呢?”行了片刻之后,陆游终于忍耐不住,出言询问。
石琚借着晦明晦暗的火把光芒瞟了陆游一眼,立即意识到这其实是两个问题。
既是在问他为何要背离金国,又是在问他为何不投靠宋国。
石据的回答倒也很坦荡:“其中自然有大名府之战后,大金兵马精华尽丧的缘故。此时刘大郎横扫河北之势已然势不可挡,我身为河北士人,自然会有所考虑的。”
陆游神色立即就有些暗淡起来。
为什么北地打成了这副德行,但是却终究没有人来投奔宋国?
就是因为宋军始终打不出去,过不了淮河一线,进不了中原,更别说河北了。
对金人展示兵威刑威之人是刘淮,展示恩义德行之人还是刘淮,那么就别怪这些河北中原豪杰人心归附了。
石琚言语未停,却是长叹一声:“但这终究只是小事罢了,我都已经这个年岁,难道还怕死吗?只不过正因为到了此般年岁,蹉跎岁月良久,方才不敢再走一步踏错。
否则一身学问未展,一腔抱负未施,哪怕是死了,到了幽都王那里,都是闭不上眼的。”
石琚的志向究竟是什么,莫说陆游早就看过刘淮与这厮的书信往来,从而明了。
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山东还有石据的师弟梁肃,也早就将他的抱负说的清楚明白。
正是:安定汉地。
“刘大郎果真是天生奇才,在前年之时,他就已经在书信中明言,金国是绝对不会让汉地安定的。当时我还不信,只道这是粗浅离间之计。不过今日看来,老夫才是才疏学浅之人,而刘大郎则是洞若观火,一针见血。而金国
既然不让我得偿所愿,就莫要怪我择木而栖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并肩而行,抵达了淝水之畔。
此处大约是一处临时平整的校场,陆游的目光不由得被立在周围的几处旗杆所吸引。
几处旗杆顶端各有一连串东西,在火盆光芒与月色映照下模模糊糊,犹如一大串葡萄一般。
待再行几步,离近之后,陆游方才发现,这分明是几十颗头发被捆在一起的人头,高高吊起在了旗杆上。
这么一算,人头总数竟然有三百余人之多。
石据在岸边一处石凳上坐下,随后拍了拍手,自有亲卫端着火炉与锅子在石桌上布置起来。
“陆相公请。”石据指了指另一个石凳:“这是新捞上来的肥鱼,足有八斤,陆相公有口福了。
陆游再次抬头盯着那一连串人头看了片刻,方才坐到石凳上,看着新鲜的肥鱼下锅做羹汤。
“陆相公是不是好奇这些都是何人?”在锅子咕嘟冒泡之时,石据方才用筷子指了指那几处旗杆。
陆游今日从三更开始就没有吃饭,已经饿的紧了,他从锅子中捞出一块鱼肉,放进嘴中吞咽而下后,方才点头说道:“我刚刚就想问了,难道这些都是犯了军法之人吗?”
石据含笑摇头:“这些人都是桀骜不驯,八成不会投靠刘大郎之人。既然无法走到一路,又想要对金国尽忠,那也就莫怪我翻脸无情了。”
石琚仿佛是担心陆游不信,直接用筷子指了指最东面的一处旗杆:“就比如那厮就唤作沙威,乃是邓州人。他被金国一个节度使的许诺冲昏了脑袋,我已经与他开诚布公说了一遍大势了,然而他却始终执迷不悟,也就落得如
此下场了。”
“这两日我一直在忙这些事。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难免手忙脚乱,差点就出了大岔子。不过还好邀天之幸,得以迅速平定陈州军中的祸乱,堪称可喜可贺。
陆游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鱼汤,心中对石据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厮立志活人却又能杀人,擅杀人,乃是一个难以用常理度之的士大夫。
你甚至难以用单纯的好或者坏来评价此人,因为他的目的虽然是好的,但手段往往会十分过激乃至于越界。
如果用一个三国人物来形容他,那就是贾诩贾文和。
就在陆游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石据继续说道:“我那师弟在山东可是果真受到了重用?”
陆游将碗中鱼汤一饮而尽,随后又到锅子里去舀:“自然是这样的,梁孟容此时掌管全军枢机,乃是军师将军,大郎甚至将他比作诸葛武侯一般的人物。”
石琚听出了陆游语气中的幽怨,不由得捻须笑道:“孟容哪有这般本事?他又哪里能当得了诸葛武侯?充其量只是个法正罢了。”
陆游摇头失笑:“法正也不错了,终究是天下奇才。”
石琚正色以对:“陆相公此言差矣,法正之才在于汉昭烈,唯有主上雄起,方才能借势扶摇直上。
而诸葛武侯则不同,武侯在汉昭烈亡故之后,依旧能发动北伐,使得雍凉不卸甲,中国不释鞍,乃是真的可以拿主意,主大事之人。
在这方面,孟容却是不成的。”
石据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揶揄还是真心实意,感叹说道:“在我看来,宋国中能被称得上诸葛武侯,关键时间可以主持大事之人,虞允文虞相公算半个,而你陆相公也算半个。”
陆游终于放下碗来:“若石相公拿其他人相比,说我只有半人之才,我大约会是愤恨的。可如今你却说我有半个诸葛武侯之才,我却有些受宠若惊,反而不敢承认了。”
石琚摆手笑道:“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嘛......”
两人皆是学识渊博,涉猎广泛之人。他们放下公事之后,谈天说地,竟然颇为投缘。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经将一条肥鱼吃得七七八八,时间也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月上中天,已经快到子时了。
就当陆游有些困倦之时,几名大将缓步而来,对石拱手请令。
石据也终于起身,身上的甲叶子划拉作响,活动了一下身体后,对着谢扶摇等人点头示意。
陆游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了,立即有些警惕的起身戒备。
“陆相公。”石琚望着逐渐变得明亮的大营,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生动起来:“你一直没有说此来意,然而我又如何没有一二猜度呢?无非就是觉得我可能会首鼠两端,坐收渔利。却不知道我心如钢铁,安定汉地之志绝不更
改。
我此番作为,也非是为某家某姓,而是为河南汉儿,胸中志气罢了!”
不顾陆游已经听呆了,石琚翻身上马,随后大声说道:“举火!”
伴随着一声令下,陈州军的营寨犹如一条渐渐苏醒的火龙一般,变得更加灯火通明起来。
而在火光的映照下,一支人数足有五六千的大军显露出了身形,而河面上数道浮桥也向着对岸搭去。
“就是今日!就是今夜!”石琚大声说道:“中原汉儿们,为自己挣命吧!”
在陆游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中,陈州军轰然应诺,随后各路大将带着自家兵马,沿着浮桥蜂拥渡河。
与此同时,淝水东岸的宋金大营同时发现了西岸的异动,也逐渐变得灯火通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