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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结果上来说,陈州军的这番突袭堪称羚羊挂角,神来之笔。
石琚的战略目的从来就是将金军逼走,却不是要彻底击败他们。
也因此,当金军辎重大营火起,金军缓缓撤出大营之时,石琚就已经胜了八成了。
这之后,仆散忠义唯一的胜算便是再次集结兵马,正面将陈州军击溃。
可偏偏此时乃是黑夜,乱战之中两军已经揽在了一起,根本难以收拢,以至于仆散忠义明明知道唯一破局方法,却是无力为、无能为。
而战斗到后半夜,随着金军营寨火势越来越大,以至于营地周围更加明亮,而与之相反的则是一片乌云遮住明月,使得远离大营之处更加黑暗,以至于士卒身形都看不到了。
仆散忠义知道已经不能再等,此时营地已经彻底无救,若是拖到白日,宋军反应过来,那就真的要从撤退变成溃退了。
因此,仆散忠义率领聚找来的几千兵马向北退去,一路焚烧沿途村镇圩子,以作沿途指引。
石琚却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而是收找兵马,缓缓退回了淝水西岸。
这并不是意味着陈州军要放弃追击了,而是为了能在追上的时候即刻投入战斗,此时反而要先将军队组织起来才可以。
仆散忠义也试图找兵马再撤退,但是在如今局面之下,金军中的人心也开始长草了。
准确来说就是下蔡金军还有五六千乃是东金的兵马,他们都是步卒,所以被留在了下,没有参与突袭魏胜。这种时候几个行军猛安又如何想要跟着仆散忠义回到汴梁?
到时候这六千家在幽燕河北的女真儿郎们怎么可能还会有机会回到北地?
因此,几名行军猛安只是略微一商量,就带着集结起来的两千余步卒向东而去,试图与纥石烈良弼合军一处。
其实这两千多兵马离队,对于数量高达两万余的金军来说不算什么。
可关键就是在这种混乱时刻,指挥系统已经失控之时,有两千成建制的兵马举火向东,竟然引得周围金军纷纷效仿,待到离开战场的时候,这支兵马人数已经突破了六千,其中有许多乃是西金的甲骑,茫茫然的跟着大军一路
前行。
此种情况实在是过于荒谬,但也过于真实了。
只能说战场果真是可以发生任何事情的地方。
寅时初(凌晨三点),就在下蔡战场渐渐趋于平息之时,百多里之外的临涣,汉军的甲骑也吃完了早饭,喝饱了热水,跨上刚刚休息了数个时辰的战马,缓缓走出了大营。
刘并没有回望大军,只是戴上了头盔,当先打马。
大军在月色中打起了火把,排成长龙,听着四周不断响起的鼓声与梆子声,沿着涣水向南疾行。
战争就是这个样子,大部分时候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血脉偾张,甚至没有几次面对敌人的机会。
战争更像是一个垃圾到极点的电子游戏,九成九的时间都是在做无聊的琐事,剩下的那一刻直面最终关底恶魔。
战争不仅仅是挥舞刀枪,而是在经历严格训练,顶着烈日酷暑或者三九寒冬长途行军,熬过饥饿、疲惫、绝望之后,才有挥出那么一刀的机会。
汉军行军不到一个时辰之后,旭日东升,天气也变得燥热起来,刘淮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名亲卫来到一处小丘,居高临下的看着汉军甲骑。
平日的恩养与训练到底是起到了作用,虽然是在夜间行军,而且已经做了战前总动员,士卒明确知道此番就是要长途奔袭拼命的,却也没有人趁夜开小差或者故意掉队。
即便此时由于连日行军已经疲惫,但士气却还是比较稳妥的。
刘淮在小丘上看了一会儿,再次回到了军中最前方:“传令各军,加快速度!”
“快!”
“快!”
“出营!列阵!”
蕲县城下,纥石烈良弼亲自出营,带领大军在城下列阵。
看着那面纥石烈大旗,金军原本被伤亡与暑气折腾的士气又恢复了一些,最起码行军谋克一级的军官们终于提起了一些干劲,又多使出了几分力气。
石敦重同样在阵前大声为部下鼓劲:“儿郎们,山东贼已经力竭了!昨日咱们已经登上城头,也立足了片刻,若不是卓鲁阿里那厮接应不及,俺就已经将城墙夺下来了!”
被点名的卓鲁阿里明显不服,不过在自己猛安面前,倒也是不敢反驳,只能哼哼了几声。
但这几声还是被石敦重所听到,他直接勒马说道:“阿里,难道说的不对?”
卓鲁阿里立即大声说道:“将军,自然不敢说将军说的不对,不过将军能不能让俺将功补过,今日率先登城?!”
石敦重闻言哈哈大笑:“俺就知道阿里是个好汉,你带着本部谋克,再与你五十甲士,率先登城,俺自为你的后继。
让你看看这仗是如何打的,俺又是如何作接应的,省得你在背地里骂娘!”
能听到对话的金军将领们皆是哄笑,远离一些的金军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轻松。
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经历过战斗初期的惨烈厮杀后,忠义军被大量杀伤,此时城头已经有许多段靠征发城中青壮来守卫了。
无论是屯兵还是青壮,他们在城头上居高临下?砸滚木?石之时还有些用处,而当金军甲士沿着云梯冲到城头上后,这些二线兵马就没甚作用了。
这两日间金军数次在城头立足就是明证。
石敦重的振奋不仅仅是孤例,三面攻城营地中,夹谷清臣、完颜璁、完颜艺哥等将领也都各自为部下鼓劲,纷纷说今日就是城破之时,并且给出了城破之后的承诺,无非就是财帛女子全都赏赐下去。
蕲县作为涣水上的交通枢纽,商业发达,到时候三日不封刀,全军上下都能吃肥。
唯独纥石烈良弼虽然亲自出战压阵,脸上却依旧见不到一点轻松喜色,只是目光如炬的看着城头的魏字大旗,良久不语。
城头之上,魏胜也在看着城下逐渐摆开的金军阵势,脸上同样肃然。
在经历了连番苦战之后,此时忠义军能战之兵已经只剩下了三千余。
正常来说,大军在减员已经过半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应该崩溃了。
但一来算得是战兵总数,而不是全军减半,总不至于到一线兵马打光的程度。
二来,此番乃是三面围城同时攻打,城池另一面挨着涣水,让忠义军即便是撤军也只能绕过水门,渡涣水去下蔡或者逃往泗州,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忠义军皆是在山东分了职分田的,都算是小地主,妻儿老小皆在身后,若真的让金军一路捅穿符离、彭城,杀到沂州、海州,那么山东这些年安生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东虽大,却无路可退。
然而虽然忠义军保持着斗志与士气,但这个世界终究是唯物的,体力精力与军械的损耗也是实打实存在的。
仅仅说弓弩一项,箭矢的储备还算是充足,但是弓弩弦却明显不足起来。
扩大到全军上,盔甲甲片与皮索都充足,但是盔甲匠人忙碌不及,导致盔甲修补困难;
金疮药还有许多,但消毒的酒精却消耗殆尽,军医不得不拾起杨柳枝水的老手艺。
往日不起眼的东西在今日成为了阿喀琉斯之踵,使得全军战力不断下滑。
前几日金军登城,并在城头上能维持片刻,真的不是忠义军打着关门打狗的主意,而是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传令下去,各司其职,金军伤亡如此惨重,而且还是攻城,一定坚持不了许久。”
城头之上,魏胜对着军使与参谋军事们说道:“老夫刚刚得到消息,虞相公已经自下蔡出兵,大郎也已经南下,只要咱们再坚持些时日,就必然得胜!”
魏胜自然是在虚张声势,但此时此刻,困守孤城,除了努力作战,他又还能做什么呢?
忠义军的士卒们闻言自然也没有振奋之意,他们都是经历过卫学基础教育的,并不是完全的文盲,都知道都这么多时日了,援军依旧还没影,自然是出了天大的岔子。
接下来援军何时能来,甚至能不能来,都得画一个硕大的问号。
然而反过来说,正因为获得了基础教育,忠义军的战斗意志根本不是其余封建军队可比的,因此虽然伤亡惨重,而且援军断绝,他们还是沉默着来到城头,各司其职,准备厮杀。
鼓声隆隆,新建造的橹车从金军大营中被推了出来,金军甲士躲在其后,越过已经填平的壕沟,缓缓向前推进。
零星的弓弩已经扣响,箭矢划过空气的咻咻声在嘈杂战场上显得十分微弱,但举着神臂弩的郝东来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眼睛有些发直的看着钉在身前大上的箭矢,看着依旧不断颤动的尾羽,莫名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可此时此刻,东来却不知道究竟是要看向北方的大儿子,还是要看向东方的妻儿,心中竟然一时间产生了巨大的慌乱。
将死之人,难道想要找个心安之地,都不能从容吗?
唯独大战开始,甲士如潮,血流成河,一时间容不得人有多余心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