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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允文走了。
在刘淮的一番堪称反意昭彰的言论之后,虞允文并没有任何激烈反应,反而保持了风雅姿态,说起了其余之事,最后宾主尽欢。
只不过他终究在最后时不顾夜色,果断告辞而去了,也算是某种失态了。
虞允文并没有一丝可能来给刘维当宰执,这不仅仅是两个军政集团具体执剑人之间的不可妥协性。
更重要的乃是虞允文此人虽然在历史上没有成事,原因是时运不济也好,能力不足也罢,却终究还是个心志如铁之人。
在真正历史上,虞允文在两淮无法找到机会,又去襄樊整顿军务。
后来由于隆兴北伐的战败,使得宋金再次议和,虞允文不愿意放弃已经获得的唐、邓二州,也就是南阳盆地的南部,时任宰相的主和派首领汤思退勃然大怒,将其贬斥。
数年之后,虞允文复起,主政西川,整饬兵马,想要在关中想办法。
回到中枢之后,虞允文又是成为独相,梳理朝政,扭转了宋国因为隆兴北伐失利而导致的被动局面,并且坚定赵?的北伐意志后,再次去往西川。
当时赵?给虞允文践行,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更是做出了保证:若西师出而朕迟回,即朕负卿;若朕已动而卿退回,即卿负朕。
如果西师(指四川宋军)出兵而朕还在犹豫,那是朕辜负你;如果朕已经行动而你仍在犹豫,那就是你负了朕。
当时的局势乃是金国汉化有些反复,全国范围内水旱蝗灾丛生,正是北伐的好时机。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但是,虞允文在主政西川后不过两年,就积劳成疾病逝。
史书上称其:罢相镇蜀,受命兴复,克期而往,志虽未就,其能慷慨任重,岂易得哉?
就这么一个百折不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叛宋来给刘当宰相?
然而这不是刘淮在北地已经大势已成了吗?
如果说李通投靠刘淮,还有一点走投无路迫不得已的意味,石据前来投靠,那就是真的心中畏服,顺应大势了。
而且若是刘淮开国,他的得国之正仅次于老祖宗刘邦。
一个是反抗暴秦,打得天下绝望;另一个是驱逐鞑虏,打得金军望风而逃。
怎么看都是差不多,都算是伟大王朝的开端。
更别说刘准的身份乃是汉人,无论是他不断标榜自己的身份,还是打出的旗帜都在不遗余力的证明这一点。
宋人难道就不是汉人吗?
汉人内部王朝更迭,败者向胜者效忠,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比如唐朝凌烟阁上的功臣,程知节、秦叔宝、尉迟敬德、徐世绩不都是先侍奉其余君主,却在之后或被秦王折服,或不见容于旧主,而选择为唐朝效力吗?
这叫审时度势。
这叫良臣择主而仕,良鸟择木而栖。
但是......所以还是要说但是,作为宋国的宰执,来日主战派的赤帜,政坛领袖,虞允文是绝对不可能投靠刘准的。
就算不从心性来说,宋国前一个大权在握的独相乃是秦桧,名垂千古的奸臣;
再前一个乃是蔡京,虽然不至于挨上千年唾骂,但在地府里五百年不能翻身还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他虞允文也背叛宋国,投靠他人,那宋国所达成的成就就有些过于骇人听闻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总该留些故事让后人看的。
单单只是这一点,就算宋国只是一艘注定沉没的破船,虞允文也要抱着桅杆一起赴死的。
在宋国一行人离开之后,刘谁也没有在宿迁过多停留,而是嘱咐地方官员照看魏家祖坟之后,就率领大军一路向北。
在这期间,大军也在不断分散,卫所兵回到家乡,洗去一身尘,而那些常备兵也有放假的时间。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从去年冬日金军在大名府增兵开始,山东兵马就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此时趁着秋收未完,拿着赏赐回到家中,也算是得以享受天伦之乐了。
刘淮一路上也要慰问孤苦,查清吏治,并且分派锦衣校尉做一些反腐的前置工作。
这自然会引起某些混乱,却还是被迅速平定下来。
战胜者不应该受到任何苛责,这句话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十分适用的。
内部外部皆是如此。
尤其是当沿途官吏百姓看到刘淮满身缟素之时,也都纷纷意识到这是自家都统死了义父,也都提了小心。
大多数人只是感叹这么好的人为何早早就没了,却也不耽误各路官民全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触了霉头。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还是日子人的。
对此,刘淮自然也是十分理解的。
对于那些真正受过魏胜恩惠而悲痛欲绝之人,他自然要好生安抚;
而对于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哭泣之人,刘淮看在那几滴眼泪的面子上,也是温言以对。
至于那些明显畏惧情绪多过悲伤之人,刘淮也并没有斥责,甚至他也没有理由去这么做。
但是在午夜梦回,夜间望天之时,刘谁还是觉得有些愤懑。
我父亲为了你们这些素昧平生之人舍生忘死,最终抛却性命,你们别说祭拜了,竟然连哭一场都无,是不是有些太铁石心肠了?!
然而仅仅过了两日,刘淮就意识到是自己心态有些巨大问题。
当日他在黄河之畔召见魏胜一名旧部时,那名已经追随自家父亲许久,此时已经成为一名县尉的老卒却是自始至终表情平静,言语平缓。
就算刘淮提及魏胜,老卒最多也只是低头不语。
老卒的表现难免让刘淮有些意兴阑珊,随后草草终止了会面。
目送着那名连续上了三次马都没上去,最终只能牵马而行的老卒缓步离开之后,刘准将所有人撵走,一个人站在一处从黄河中引出的沟渠旁,望着水中的倒影,默然不语。
其实这时候,刘淮心中的愤懑已经无以复加,对于那名老卒已经有些怨恨了。
你跟着我父亲许久,为何如今连当面哭一场的表面工夫都不做?
哪怕是假哭一场呢?
这是多难的事情吗?
如此想着,刘淮就顺势蹲下来,看着水面中映照的影子,努力做出悲伤的表情来。
但是水中影子却是露出一副喜怒悲愤交加的怪异表情,仿佛是吃到一颗酸到极点的橙子般诡异。
刘淮微微一愣,随后盯着水中倒影半晌,方才酝酿了一些感情,想要再次做出哭泣的表情来。
然而这次莫说是眼泪了,水中的倒影竟然露出嘲笑之色,让刘淮豁然起身之余,拔出佩剑就奋力劈下去。
水花四溅,水中的影子散而复聚,却依旧是讥笑模样。
辛弃疾、毕再遇等人立即来到跟前:“大郎,你还好吧?”
刘淮摆了摆手:“没事,走吧,立即出发。”
说罢,他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处沟渠,辛弃疾等人面面相觑之余却又不敢怠慢,立即跟了上去。
当然,此等小小插曲,在国家军政的衬托之下,显得犹如之前的水中倒影般不值一提。
随着刘淮抵达了他忠诚的河北,他再次陷入了巨大的忙碌中。
即便已经察觉出来自己的心态有问题,但是随着秋收结束,河北各地受灾情况被??汇报上来,在即将发生大饥荒的关键时刻,在千千万万人的生命面前,他还是没有任何时间去关注自己的心理问题。
刘淮只是以一种令人畏惧到极点的冷酷姿态,不断杀人,也不断活人。
那些投降过来的河北豪强保持了一种十分低下的姿态,任由刘维处置,甚至有些豪强掏空了家中存粮,以期望得到某种宽恕与任用。
随后,秋后度田与分田事宜也顺势展开,随之而来的则是整修河北道路与水利工程,各级新任的官吏迅速通过此事来掌握一地民政。
各地缴获的军粮与府库也彻底敞开,为以工代赈的各处工地提供粮草吃食。
到了十月中旬,天气彻底转凉之时,河北的赈济工作才算是走上了正轨。
而到了此时,别说辛弃疾等人,就算是许多新附之将也发现刘准的不对劲了,但这些外将重臣毕竟是隔了一层,只能委婉的提示魏氏兄妹,让他们用心照拂。
魏氏兄妹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尽量不在刘淮面前提及魏胜,并尽量让自己神态如常,以此来让刘淮的心态得以恢复。
然而这似乎是毫无用处,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淮越来越冷峻,越来越像是一个机器,却终究毫无办法。
十一月初一,刘淮带领汉军高层,冒着冬日寒风,沿着滹沱河一路巡查防务,却在临近饶阳时遇到了河北的第一场雪,也只能停下脚步,就地等待风雪过去。
不过即便在恶劣的天气中,南北文书交流却依旧是通畅的。
“大郎君,这是石七朗送来的文书,说是晋地逃民有不少来到河北,需要这边出力安置。”
刘淮点头,随后翻看起来:“这是好事,人总是越多越好的,责令何长史全权处理此事。”
文吏点头,随后又指挥着两名亲卫抬来一筐核桃:“那千余晋地逃民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核桃,说是感念大郎君的恩德,想要献给大郎君。”
刘淮看着那一大筐核桃,终于失笑摇头:“这是晋地百姓的心意,不得不收,从节度府中多支出一份钱粮,送给他们,就说是我庆贺他们的乔迁之喜。至于这筐核桃……………”
刘淮低头翻看着手中札子,言语不停,随口说道:“分出一半送往徐州我父之处,就说这是晋地百姓......”
说到一半,不只是文吏愣在当场,就连刘淮本人也张着嘴巴,彻底呆住。
不过片刻工夫,突兀出现的泪水就布满了刘淮整张脸,他握着手中文书,看着那一核桃,终于泣不成声,以至于嚎啕。
仿佛直到这个时候,刘淮方才彻底接受魏胜的死讯一般。
那个一直在自己身前遮风挡雨,又急流勇退,在身后托举自己的奇男子,终究还是彻底消失。
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随行众臣闻讯慌忙赶来,见状却只能驱散属吏,肃立门前,静静等待刘淮发泄心中情绪。
哭声消散于世间,唯有风雪卷过,天地苍茫罢了。
正是:
唱罢离别长短歌,
英雄涕泪老来多。
生持武朝天笏,
死授韩王杀贼戈。
九州华夷传露布,
四方风雨聚大河。
?今尚有清流月,
曾照魏公万马过。
(第六卷,力尽关山未解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