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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凝玉过来的时候,正是谢凌和许清瑶的婚期。
阮凝玉有点抵抗。
其实当初,三月前谢凌为追查她与奸夫的下落,竟动用人马搜遍半壁江山,阮凝玉得知时着实震惊。她从未想过他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再后来,纵世道纷乱,他也始终将她护得周全。
在那段时间,谢凌也出现过幻想,以为能这样跟她过一辈子,即使是抛弃京城世家的荣华富贵,也好。
很可笑,明明处于烽火蹿起的江南,谢凌夜里抱着她入睡的时候,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春分之后,江南的雨便断断续续地下了起来。细密如针,斜织在青石板巷间,将归晚楼门前那株海棠洗得愈发娇艳。檐下铜铃轻响,伴着灶火噼啪,汤锅翻滚,香气氤氲如旧。
阮凝玉坐在后院廊下缝制一方绣帕,指尖穿针引线,针脚细密匀称??那是一对并肩而立的燕子,羽翼舒展,似欲飞入烟雨深处。她未曾察觉谢凌已悄然走近,只听他低笑一声:“又在绣什么?可是我的荷包?”
她抬眸,眼波流转,唇角微扬:“不是荷包,是你明日上路用的护身符。你说要去北地巡查边防重建,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去。”
谢凌心头一暖,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我不是去打仗,只是走一趟旧营,看看将士们安顿如何。你不必担忧。”
“我知道。”她轻轻抽回手,继续穿针,“可你这一去又要半月,路上风雨不定,我若不为你做点什么,夜里睡不安稳。”
他凝视着她低垂的侧脸,发间金丝凤簪映着微光,宛如朝霞落于乌云。这女子曾是他藏在心底三年不敢触碰的梦,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坐在他身边,为他缝衣祈福,言语温柔如水。他忽然觉得,这一生所争权势、所谋天下,不过是为了此刻能堂堂正正牵起她的手,向世人宣告:此女唯我所有。
第二日清晨,天刚破晓,谢凌便整装待发。府中亲兵已在门外列队等候,马匹鞍鞯齐备,旌旗卷收妥当。他临行前特地绕道归晚楼,在柜台前坐下,要了一碗素面。
“今日无荤?”他挑眉。
阮凝玉一边下面一边答:“昨日有位老尼姑来说,今日是观音诞辰,劝人斋戒一日积善。我便应了她,全店只供素面,愿者随缘。”
谢凌笑了:“那你岂不吃亏?”
“一碗面三文钱,赚的是良心,不是铜板。”她将热腾腾的面端上桌,特意多撒了些香油与葱花,“你若觉清淡,就多吃两碗。”
他果然吃了两碗,连汤都喝尽。起身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是我母亲遗物,传女媳的。现在交给你,算是……正式认你这个儿媳了。”
阮凝玉怔住,指尖抚过那温润白玉,上面刻着一个古篆“谢”字,雕工精细,岁月沉淀出淡淡包浆。她眼眶发热,郑重收下,系于腰间。
“我会好好保管。”她说。
谢凌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又回头:“等我回来,咱们去一趟云香楼故址,把那片废墟拆了,建一座义塾。你说好不好?”
她望着他的背影,含笑点头:“好。”
雨又下了起来。
谢凌一行北上,途经数城,皆见民生渐复。战后朝廷拨款修堤筑路,减免赋税,百姓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在雁门关停留五日,亲自查验新设烽燧、粮仓储备,并召见留守将领,重申军纪。副将李昭跪禀:“自将军离营,士卒日夜操练,不敢懈怠。北境三百里内再无敌踪,斥候探报,敌酋已迁帐远遁,恐短期内不敢南犯。”
谢凌站在城楼上眺望草原,风吹猎猎,甲胄铿锵。他缓缓道:“他们怕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大周江山。只要民心未散,国力尚存,纵使铁骑压境,亦不可摧。”
当晚宿于关内军营,他独坐灯下批阅文书,忽有快马加急送来一封密信??徽州急报:**齐青寂现身苏州,暗中联络旧部,疑似图谋东山再起。**
他眸光骤冷,指节叩击案几,发出沉闷声响。
齐青寂……那个曾执掌南北商路、操纵盐铁命脉的男人,十年前因勾结外邦被削籍流放,却在途中逃脱,隐匿江湖。他曾是云香楼真正的主人,也是阮凝玉被迫委身的“义父”。当年她之所以逃离,正是因为发现了他私通敌国、贩卖军械的罪证。而今此人竟再度现身,目标不言而喻??必是冲着阮凝玉而来。
谢凌当即提笔拟令,调遣刑察司精锐南下布控,同时密令徽州驻军加强城防,严禁任何可疑船只靠岸。他又修书一封直送归晚楼:
【凝玉:
近日风声有异,切记闭门守业,勿接陌生客商,夜间勿独行巷陌。若有异动,即刻点燃后院狼烟为号,十里之内必有人驰援。
我不在你身边,更要你自己护好自己。
凌】
信使星夜兼程而去。
而此时的归晚楼,正迎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春樱面售罄,善愿角也换上了新的许愿牌。有个小姑娘写下:“想学写字。”阮凝玉便请了城中学堂的老先生每周来教半个时辰;一位老兵求一副拐杖,她托人从杭州定制,还附赠了一双厚底布鞋。
这日午后,一名蒙面妇人悄然登楼,坐在角落角落,只点了一碗清汤面。她吃得极慢,眼神却不时扫视四周,尤其留意后院通往内宅的小门。小翠察觉不对,悄悄告诉阮凝玉。
阮凝玉正在厨房熬药??那是为一位咳血老人准备的川贝枇杷膏。她听完小翠的话,眉头微蹙,却没有声张,只低声叮嘱:“去把后门锁上,前门留两人值守,若那妇人离开,立刻派人跟踪。”
半个时辰后,妇人离去,身形瘦削,步伐稳健,绝非寻常妇人。跟踪的伙计回报:她出了城门,直奔西郊一处废弃窑厂,那里早停着一辆黑篷马车,帘幕低垂,看不清车内情形。
阮凝玉当机立断,取出谢凌留下的铜牌,命人送往县衙,请刑察司特使彻查。
次日清晨,窑厂被围。官兵搜出大量伪造文书、空白盐引及一封尚未寄出的密信,内容赫然写着:“**归晚楼掌柜心性柔弱,易胁迫。若擒其亲眷,可逼其就范。另闻谢某甚爱此女,毁之可乱其心神。**”落款仅有一个墨画的梅花印记??正是齐青寂昔日标记。
全城震惊。
府尹震怒,下令通缉齐青寂及其党羽。刑察司顺藤摸瓜,接连破获三个地下据点,缴获兵器数十件、毒药三匣、密信百余封。其中一封竟提及当年云香楼大火并非意外,而是齐青寂亲手纵火,只为灭口知情之人,包括阮凝玉的生母。
阮凝玉捧着那封信,手指颤抖,泪落无声。
原来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别信义父”??竟是血泪预警。
她跪在归晚楼后院那棵老梅树下,焚香祭拜,将信纸投入火盆。火焰升腾,映红她苍白的脸庞。她低声说:“娘,女儿终于替您讨回公道了。您安心走吧,这世间还有人在乎我,护着我。”
那一夜,她梦见了十岁的自己,蜷缩在云香楼偏房,听着外面打骂声、哭泣声,瑟瑟发抖。忽然一道身影出现,披紫袍,执长剑,将她抱起带离火海。她抬头看他,却是成年后的谢凌,目光坚毅,声音低沉:“不怕,我在。”
醒来时,窗外月色如霜,枕巾微湿。
她起身披衣,走到书房,翻开账本最末一页,提笔写下:
【庚戌年三月十七,阴。
恶鬼现形,往事昭雪。
我本以为重生归来,只为避开前世悲苦。可如今才懂,命运让我重活一次,是要我亲手斩断宿怨,照亮黑暗。
谢君远在千里,仍为我布网设防。我不能再只是被保护的人。
从今往后,归晚楼不只是施粥送面之所,更是我立身之地。我要让它成为一把刀,一把刺破阴谋、守护弱者的刀。】
数日后,谢凌归来。
他是在一个黄昏抵达的,未带仪仗,只乘一骑,风尘仆仆。归晚楼刚打烊,阮凝玉正坐在灯下读一本医书,忽闻铃响,抬头便见他站在门口,铠甲未卸,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中却盛满星光。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惊喜起身。
“听说有人想动你。”他走进来,声音低沉,“我怎能安心在外?”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没事了,他们都抓到了……你知道吗?当年那场火……”
他轻抚她发丝,打断她:“我都查到了。齐青寂已列入全国通缉名录,六扇门派出十二死士追捕,他逃不了多久。这一次,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她仰头看他:“你会杀了他吗?”
“若他束手就擒,我送他上京受审,由律法裁决;若他反抗,我不介意亲手砍下他的头颅,祭你母亲在天之灵。”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
那一夜,他们并肩坐在庭院,听着春雨敲瓦,说着过往种种。谢凌说起幼年丧母,父亲冷酷无情,唯有一次偷偷塞给他一块桂花糕的老婢让他记得人间尚有温情;阮凝玉则讲起重生之初的惶恐与挣扎,如何一步步学会伪装、周旋、自救。
“你说你是来陪我活着的。”她靠在他肩上,“可我觉得,是你教会了我什么叫‘真正地活着’。”
他握紧她的手:“那你愿意一直这样活着吗?和我一起。”
“我愿意。”她轻声道,“哪怕风雨再大,我也不会再躲进别人的影子里了。”
半月后,朝廷诏书下达:镇国大将军谢凌因平定北患、整顿边防有功,晋爵一等侯,赐宅邸于皇城东侧,允其开府建衙,统辖南北监察事务。
举朝哗然。此职权力之重,几近宰辅。有人私下议论:“谢大人如今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只怕将来……”
话未说完,已被捂住嘴。
而谢凌接到圣旨当日,却只淡淡一笑,转头问身旁阮凝玉:“你想住进京城吗?”
她摇头:“归晚楼是我的根,我不想离开。”
“那就不去。”他说得干脆,“我可以上奏辞官归隐,陪你在这小城煮一辈子面。”
她笑着打他一下:“胡说什么!你若走了,边境百姓怎么办?朝中正气由谁撑着?”
他凝视她:“所以你是要我留下?”
“我是要你做你想做的事。”她认真道,“不必为了我放弃天下,就像我不必为了你放弃自我。我们各自发光,然后彼此照亮,不好吗?”
他久久不语,终是将她拥入怀中,声音沙哑:“阮凝玉,你是这世上唯一敢对我说‘不必为我牺牲’的女人。”
此后,谢凌在京设立监察总署,以铁腕肃清贪腐,提拔寒门子弟,同时严查盐铁走私,彻底铲除齐青寂残余势力。而阮凝玉则在归晚楼创办“女子学堂”,专收孤女贫女,教她们识字、算账、厨艺乃至防身术。她常说:“女人不该只能依附男人而活,我们要有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尊严。”
两年后,齐青寂在岭南被捕,押解途中试图服毒自尽,未遂。审判之日,阮凝玉作为关键证人出庭。她穿着素裙,发间仍插着那支凤簪,站在大堂中央,声音清晰坚定,一一陈述其罪行。当她说出“他火烧云香楼,害死我母亲”时,满堂寂静,连法官都为之动容。
最终,齐青寂被判凌迟处死,家产抄没,子孙贬为贱籍。
行刑那日,阮凝玉没有去看。
她在归晚楼煮了整整一天的面,送给街头乞丐、守城士兵、巡逻差役。她说:“从今往后,我不恨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
又一年春分,归晚楼前桃花盛开。
谢凌卸下部分政务,回到徽州小住。他亲自为学堂的孩子们讲课,讲忠义,讲廉耻,讲何为“大丈夫有所不为”。课后,孩子们围着他问东问西,有个小男孩仰头问:“谢大人,你为什么那么厉害?”
他笑着指向远处正在晾晒棉被的阮凝玉:“因为我娶了个比我还厉害的妻子。”
众人哄笑。
傍晚,夫妻二人携手散步至江畔。夕阳熔金,水波潋滟。阮凝玉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木雕??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显然是孩童手作。
“这是那天听课的小孩送我的。”她说,“他说,希望我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谢凌接过木雕,仔细端详,忽然发现底部刻着一行小字:**“谢谢阿姊,让我知道我也能读书。”**
他眼眶微红,将木雕收入怀中:“我们以后收养几个孩子吧,给他们一个家。”
她靠在他肩上:“好啊,但得你带娃。”
“为何是我?”
“因为你现在是‘谢大人’,闲得很。”
他失笑,揽她更紧。
夜风拂面,江水悠悠。
远处传来渔舟晚唱,歌声缥缈:
“归心似箭灯火明,
一双人影共长亭。
不羡仙,不求名,
只愿年年看春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