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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妙云住的院落叫做香璃院。
三表姐喜欢夹竹桃,这里栽了许多,如今深秋,那鲜妍如云的花瓣也陆陆续续地败了。霜降过后,木芙蓉倒是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在枝头颤巍巍立着。
但阮凝玉来到这里,却依然感觉到一股寒冷之气,直直地沁入肌骨。
洗漱完换了身衣裳,腰间戴了块芙蓉玉,她这才去见了谢妙云。
踏入正堂,却见谢妙云身侧坐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虽身着绫罗绸缎,可看起来竟比谢妙云要消瘦许多,她的腕上戴了辟邪的白玉......
暮春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那一夜,江风裹着湿气扑进归晚楼的窗棂,吹得烛火摇曳不定。阮凝玉正伏案批改学堂女童的习字簿,指尖沾了墨汁,在纸上留下淡淡痕迹。她忽觉胸口一滞,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压住呼吸??这感觉她太熟悉了,前世每逢大祸临头前,心口总会这般发闷。
她搁下笔,起身推开后窗。月光被云层遮蔽,院中梅树影影绰绰,像极了十年前那个焚楼之夜。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墙外掠过,轻巧落地竟无声息。阮凝玉瞳孔骤缩,却未惊呼,只悄然退至门边,取下挂在梁上的铜铃??那是谢凌临行前所设暗号,一响为警,三响即召全城巡防。
“谁?”她沉声问,手已摸向袖中藏刃。
那人缓缓抬头,面纱半落,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阮凝玉倒抽一口冷气:“是你……阿阮?”
来人竟是与她同名的孤女阿阮,三年前被收留在学堂,聪慧勤勉,颇得众人喜爱。可此刻她手中握着一支银针,针尖泛着幽蓝光泽,分明是剧毒。
“掌柜的,对不起。”阿阮声音颤抖,“他们抓了我弟弟,说若我不取你性命,便将他喂狗。”
阮凝玉心头巨震,却仍稳住脚步:“谁指使你?齐青寂的人还活着?”
阿阮垂泪:“不止活着……他们在地下建了新的‘香堂’,供奉着齐爷牌位。他说只要除掉你,就能重建云香楼旧业。他还说……你还欠他一条命。”
话音未落,远处骤然传来三声狼烟爆响,划破长空。归晚楼四周瞬间亮起火把,刑察司密探如鬼魅般从各处现身。阿阮脸色惨白,转身欲逃,却被小翠率众伙计堵住去路。阮凝玉上前一步,亲手卸下她腕上毒针,轻声道:“你弟弟已在县衙受护,明日便可团聚。但你若再执迷不悟,便是真害了他。”
阿阮跪地痛哭,供出一处隐秘据点??城南废弃的观音庙地窖,藏有大量毒药与伪造官印,更有一本名册,记录着这些年被胁迫为奸细的百姓名单。
次日清晨,官兵围剿观音庙,当场擒获七名残党,其中一人竟是昔日归晚楼的老账房周先生。此人表面忠厚,实则早被齐青寂以家人要挟收买,多年来暗中篡改账目,将善款转入敌方钱庄。搜查时,于其卧房夹壁发现一封密信,内容令人脊背生寒:
**“谢某虽掌监察大权,然其软肋仍在徽州。若毁归晚楼,杀阮氏,令其痛失所爱,则必心智大乱,朝局可动。”**
阮凝玉看完信,指尖冰凉。她终于明白,这场针对她的阴谋从未真正终结,而是潜伏于暗处,借平民之手、以温情之名,一点点蚕食她的根基。
当晚,她独坐灯下,翻出那本写满心得的账册续篇,提笔补写道:
【庚戌年四月初八,暴雨。
我以为恶鬼已除,却不料阴魂尚存。有人甘愿为敌效力,并非因贪欲,而是因绝望。我救得了今日之阿阮,谁能救明日之千千万?
谢君常说,律法可惩罪,仁心能化怨。可若人心尽碎,仁义何依?
或许,归晚楼不该只是庇护所,更该成为一座桥??渡人离苦,也渡己超脱。】
三日后,谢凌快马归来。他刚下马便直奔书房,见她正在整理证据卷宗,眉头紧锁。他解下披风掷于椅上,声音冷峻:“周账房已招认,背后另有主谋,是个化名‘梅娘’的女人,曾在云香楼做过舞姬。”
阮凝玉抬眼:“可是柳含烟?”
“正是。”谢凌眸色深沉,“当年火灾后她失踪,传言已死。没想到她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了齐青寂最信任的情报头目。她精通易容与蛊毒,专挑弱势女子控制心智,布下层层眼线。”
“她恨我。”阮凝玉苦笑,“因为我逃了,而她没能逃。”
谢凌握住她的手:“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我已经调集六扇门精锐,封锁全城水道陆路,同时启用皇室密探网,追查‘梅娘’踪迹。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下令屠尽所有嫌疑之地。”
“不行。”她坚决摇头,“滥杀只会制造更多仇恨。我们要抓的是首恶,不是牵连无辜。”
他凝视她良久,终是叹道:“你比我更懂何为‘治世’。”
半月间,风声鹤唳。归晚楼暂停营业,改为临时避难所,收容那些被胁迫又悔悟的妇孺。阮凝玉亲自熬药、教她们识字,甚至请来老尼姑讲经说法,助其洗清心魔。有个少女哭着坦白曾往井中投毒,只因弟弟被扣为人质。阮凝玉非但未责,反而带她去县衙自首,求府尹宽宥。
“她已受够恐惧折磨。”她在公堂上直言,“若连悔改之路都堵死,这世间还有多少人会被逼成恶魔?”
府尹动容,特赦其罪,责令服役三年。消息传出,民心震动,许多人主动交出藏匿的密信与兵器,换取新生。
与此同时,谢凌布下的天罗地网终于收紧。一名伪装成卖花婆的老妪在城北被捕,身上搜出刻有梅花印记的铜牌。经严审得知,柳含烟藏身于太湖畔一座孤岛庄园,名为“栖梦园”,实为训练死士的巢穴。
出征那日,天色阴沉。谢凌披甲佩剑,率领百名亲卫登船。阮凝玉送至码头,递上一个布包:“这是我绣的护身符,和当年一样。上面不再是燕子,是一只凤凰。”
“为何?”他问。
“因为你早已不是孤鹰,而是能庇佑万民的凤阙之主。”她望着他,目光坚定,“但记住,若你变成另一个暴君,我也会亲手熄灭你的火。”
他怔住,随即郑重收下,吻她指尖:“我宁负天下,不负你这一句警醒。”
舰队破浪而去。三日后战报传回:栖梦园被攻破,烈火焚烧整夜,残党尽数伏诛。柳含烟拒捕自焚,临死前高喊:“阮凝玉!你以为赢了吗?齐爷的根还在!他的血脉未绝!”
阮凝玉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学堂教孩子们唱一首新编的童谣:“春风吹,樱花开,阿姊教我读诗来……”歌声戛然而止。她猛然想起,齐青寂确有一子,幼时送往海外养病,此后音讯全无。莫非……他还活着?
她立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往京城监察总署。信中详述柳含烟遗言,并附上当年云香楼仆役口供??据说那孩子天生左耳后有一枚朱砂痣,形如梅花。
数日后,谢凌归来,面容憔悴,铠甲染血。他带回一枚玉珏碎片,上面隐约可见半个“齐”字。据俘虏交代,这是齐家嫡系信物,唯有继承者方可持有。
“我已经下令彻查沿海商船进出记录,排查所有可疑人物。”他坐在庭院石凳上,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但这孩子若真潜回中原,必定伪装极深,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阮凝玉沉默良久,忽然道:“还记得去年冬天,有个流浪少年来求一碗面吗?他说父母死于瘟疫,只想学点手艺活下去。我让他在厨房帮忙,三个月后他悄悄走了,只留下这个。”
她取出一只木勺,柄端刻着极小的图案??一朵五瓣梅花。
谢凌盯着那勺子,眼神骤冷:“他何时离开的?”
“正月初六,你说要去北地那天清晨。”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涛骇浪。若那少年真是齐青寂之子,他不仅混入归晚楼,还亲眼见过谢凌对她千般呵护的模样。他带走的不仅是记忆,更是复仇的种子。
“我要重开云香楼旧档。”阮凝玉站起身,“母亲当年留下的账本残页提到,齐青寂曾用‘九枝梅’系统掌控手下,每人对应一枝,唯有亲子才能开启最终密令。这些年我一直在找那第九枝的线索。”
谢凌点头:“我派人协助你。但从现在起,你不得再独自出门,夜间必须有两名以上护卫贴身随行。”
“你不信我能保护自己?”
“我信。”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哑,“可我怕失去你。哪怕一丝风险,我都无法承受。”
她轻轻靠在他肩上:“那就让我也成为你的盾。咱们一起查,一起守,好不好?”
自此,夫妻二人联手追查。阮凝玉翻遍旧楼废墟残骸,终于在一口枯井底部挖出一只铁盒,内藏一本薄册,记载着“九枝梅”成员代号与联络方式。其中第八枝写着“烟”(即柳含烟),第九枝空白,仅有批注:“待凤鸣时启。”
“凤鸣?”谢凌皱眉,“难道是指你头上那支金丝凤簪?”
阮凝玉抚发沉思,忽有所悟:“母亲去世前,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真正的‘凤鸣’,不在簪上,而在心声。唯有当一个人不再畏惧过去,敢于直面真相,才会听见内心的鸣响。”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如炬:“我知道第九枝在哪了。”
翌日,她命人在归晚楼门前张贴告示:
**“寻人启事:若有知晓十一年前云香楼大火当日,曾救出一名婴孩者,请速来相告。无论身份,皆予重谢。”**
三日后,一位白发老渔夫登门,颤巍巍地说:“那晚我驾船经过岸边,见一婢女抱着襁褓跳入江中,说‘不能让梅家断了香火’。我救了她,但她伤重不治,只求我把孩子交给可靠之人。我辗转托付给杭州一家育婴堂,听说后来被一户姓林的人家收养……”
阮凝玉听得心如刀绞。原来母亲早在预见灾祸时,便秘密送出亲生骨肉??那孩子不是齐青寂之子,而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所谓“第九枝梅”,根本不是继承者,而是唯一能揭穿齐青寂伪嗣身份的血脉证人!
她当即启程赴杭,谢凌执意同行。几经周折,终在一座偏僻山村找到那位林姓农户。老人已病卧在床,临终前交出一块玉佩,与她腰间那枚谢家玉佩竟能拼合成完整一对,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阮氏遗孤,承我志,继我业。”**
阮凝玉泪流满面。原来母亲早知齐青寂野心滔天,故暗中布局,将亲子托付民间,待有朝一日归来,揭露其篡权真相。
回程途中,暴雨倾盆。马车陷于泥泞,前方忽现伏兵拦截。黑衣人手持淬毒短刃,直扑车厢。千钧一发之际,谢凌拔剑迎敌,阮凝玉则抱紧玉佩,咬破手指在车壁写下血书:**“若我遇难,请将此物交予京城御史台,揭开九枝梅全部阴谋!”**
激战持续半个时辰,亲卫死伤过半,终将刺客歼灭。清点尸体时,发现其中一人耳后赫然有朱砂痣??正是假扮流浪少年混入归晚楼的齐青寂亲子!而他怀中藏有一封密函,计划于秋祭大典时刺杀谢凌,嫁祸太子,引发朝乱。
阮凝玉捧着那封信,浑身发抖,却不再恐惧。她知道,真正的胜利不是杀人偿命,而是让光明照进最深的黑暗。
回到徽州后,她将两枚玉佩合璧供于母亲灵前,焚香告慰:“娘,女儿找到了您的儿子,也守住了您的心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用谎言统治人心。”
秋天到来时,朝廷举行盛大秋祭。谢凌作为监礼官出席,全场肃穆。仪式结束刹那,一道身影冲出人群,高举匕首直扑龙座??正是潜伏宫中的第九枝余孽!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素影飞身拦挡,竟是阮凝玉提前布下的女卫队长阿霜,她以身为盾,挡下致命一击。
混乱中,谢凌抽出佩剑,斩敌首级。皇帝震惊之余,亲赐阮凝玉“贞慧夫人”称号,允其参与政议,开创女子参政先河。
多年后,归晚楼扩建为“明心书院”,门前立碑铭文:
**“生于灰烬,长于风雨;不惧黑月,自成光芒。”**
每当春分雨落,总有孩童围着一位银发妇人问:“阿婆,你说的黑月光,到底是什么呀?”
老妇人笑着指向天际:“就是那种明明身处黑暗,却依然选择照亮别人的光啊。”
远处,一位紫袍老者拄杖而来,唤她名字。她起身相迎,携手漫步于樱花雨下,一如当年初遇。
风起时,铃声清越,仿佛时光也在低语:
有些重生,不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值得被好好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