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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欲让其灭亡
大理寺的铁狱位于地下三丈深处,终年不见天日。
墙壁渗着阴冷的潮气,混杂着血腥与腐肉的气息,凝成的水珠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血光,仿佛滴血一般。
周兴特意选了丙字号牢房关押岑长倩——当初宰相魏玄同丶名将黑齿常之就都是死在这间牢房。
魏玄同死前称「人杀鬼杀,亦复何殊,岂能作告密人邪!」宁死也不攀诬。
让周兴很是遗憾。
他很想看看岑长倩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硬骨头。
岑长倩的官服已被扒去,只馀一件素白中衣。
他双手被玄铁链悬吊在刑架上,十指被竹签撑开,指尖血肉模糊。周兴发明的「喘不得」铁枷此刻就扣在他脖子上,只要稍稍低头,枷上的铁刺就会扎进喉咙。
「岑相何必硬撑?」
周兴站在炭盆旁,炭火映着他阴鸷的面容,他手中把玩着一根细长的铁针,针尖烧得通红,偶尔滴落一滴铁水,在青砖上「嗤」地腾起一缕白烟:「令郎已经画押,您再倔下去,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
他朝阴影处使了个眼色,两名狱卒立刻拖进来个血人。
岑灵原的左耳只剩半片烂肉,十指关节全部反折,他被按跪在父亲面前时,断裂的腿骨刺破皮肉,在青砖上划出两道血痕。
「爹……儿子受不住了……」
岑灵原的哭嚎在看见炭盆里的刑具时突然变成呜咽,痛苦又无力地哽咽道:「周寺卿要您指认……地官尚书路辅元丶纳言欧阳通……」
「竖子住口!」
岑长倩突然暴喝,震得铁链哗啦作响,老人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却在对上儿子空洞的眼神时突然泄了气,声音陡然一滞。
周兴反而哈哈大笑。
他最爱看这种场景,过去杀了那麽多人,看了那麽多遍,还是看不够。
此时,慢悠悠地从炭盆里夹出一块烙铁:「岑相,大公子熬过了『突地吼』和『死猪愁』,可下一道『凤凰晒翅』,怕是撑不住啊……」
周兴一挥手,狱卒抬上一具木架,架上横着一根粗木,两端系着铁链。
「这是索元礼最爱的『晒翅』。」
周兴拍了拍木架,饶有兴趣地道:「把人绑上去,转紧铁链,筋骨寸断,如鸟折翼,那滋味,啧啧——岑相可想试试?」
岑长倩闭目不语。
岑灵原痛苦嚎哭,瑟瑟发抖。
「……」
周兴死盯着岑长倩那张毫不动容地脸,突然冷笑:「连续两天两夜了,竟然还是如此地『坚贞不屈』!看来养出一个纨絝确实有用,是死是活毫不在乎!那就换『九转噬心钉』,专门伺候相国!」
狱卒按住岑长倩的手,将烧红的铁钉一根根钉入他的指甲缝。
焦臭味弥漫牢房,岑长倩咬碎牙关,硬是一言不发。
砰!
周兴将烧红的烙铁扔在炭盆里,无趣道:「又一个硬骨头。算了……」
两天时间也差不多「审结」了。
他不再废话,直接抓起岑长倩流血的手,在早已准备好的供状上按下指印。
「岑长倩勾结李唐馀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周兴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迭牒捕文书,递给身旁的七星之首断魂:「联合丽景狱狱缇,按牒捕抓人——路辅元丶欧阳通丶狄仁杰丶赵文恪丶杜景俭……一个都别放过!拒捕者,就地格杀!」
断魂低头接过,率队离去。
周兴站在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岑长倩,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放心,岑相,您很快就能和魏玄同作伴了!」
……
十一月初三,辰时三刻。
神都刚过晨鼓,各坊坊门方开,街肆人声渐起。
天阴欲雪,寒风卷着枯叶扫过天街,却压不住骤然炸开的马蹄声。
大理寺丶丽景狱爪牙四出,蹄声如雷,所有骑兵分作十二队,持周兴手令,直扑各坊,一扇扇坊门被粗暴撞开,惊起一片犬吠婴啼。
地官尚书路辅元正在户部核验秋税收支,算珠声里混着算吏低语。
忽听衙外喧哗,继而铁靴踏阶,门板轰然洞开!
「路辅元谋逆,即刻拿问!「
断魂亲率十馀名丽景狱狱缇闯入,官靴踏碎满地帐册。
路辅元手中朱笔未落,铁链已哗啦套上脖颈,老尚书被拖行过院时,户部众官跪满廊下,有个年轻主事突然扑出:「路公清正三十载——」话未说完,被铁尺抽得口鼻溅血,仍死死抱住路辅元官靴不放。
院外早已围满百姓,见白发尚书中衣单薄被押出,满脸惊慌。
……
偃师渡口,黄河水势湍急,浮冰碰撞,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狄仁杰立于渡口高岸,紫袍被北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俯身抓起一把泥沙,在掌心搓捻,眉头紧锁,身旁的工部水曹参军正捧着图册急报:「阁老,上游冰凌堆积,若再遇北风,恐有溃堤之险!加高三尺只怕还是不够!」
「即刻徵调民夫三千,沿河三十里凿冰泄洪。」
狄仁杰沉声道:「再传令沿河州县,疏散低洼村落——」
话音未落,渡口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十馀骑踏破晨雾,直冲堤岸。
为首者高举周兴手令,厉声喝道:「狄仁杰勾结李唐馀孽,即刻收监!」
渡口民夫哗然。
一个白发老河工突然跪地高呼:「狄阁老昨日才救了我们全村性命啊!」
那骑兵扬鞭要打,狄仁杰已主动伸出双手:「本官随你们走,莫伤百姓。」铁链加身时,他毫不意外,对工部官员低声道:「凿冰之事,万不可耽搁。」
那工部官员眼眶含泪,跪地应声。
……
晨钟馀韵中,国子监的银杏叶铺了满阶。
纳言欧阳通正立于明伦堂前,手持《春秋》,为太学生们讲解「晏子不死君难」一节,他以指节轻叩简牍,声若洪钟:
「晏婴有言:『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诸君当记,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以直谏为忠……」
话音未落,监外铁靴声骤起。
二十名狱缇破门而入,为首的酷吏王弘义一脚踹翻讲案,竹简哗啦散落一地。
「欧阳通勾结李贞馀党,图谋不轨!」
满堂学子惊立。
欧阳通从容整了整被扯歪的进贤冠,俯身拾起半卷《春秋》。
他环视诸生,突然朗声诵道:「《左传》有云:『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诸君他日立朝,当以此为范!」
狱缇押着他穿过泮池时,太学生们突然齐声诵起《诗经·巷伯》:「彼谮人者,谁适与谋?」
声震屋瓦。
……
当三辆囚车在午时汇集天街时,满城百姓蜂拥追随。
有人往车里扔胡饼,有太学生高诵《秦风·黄鸟》,紧接着是更多的官员,御史中丞赵文恪丶司农少卿卢怀慎丶夏官郎中杜景俭……
「阁老啊!」
一个卖炭翁突然扑跪在御道中央,额头将青砖磕得砰砰作响。
转瞬间,整条天街跪成一片。
有个穿七品绿袍的小官竟挣脱同僚阻拦,冲到欧阳通车前重重叩首:「纳言公!」只喊得这一声,就被狱缇拖下去杖责,血痕在官袍上洇开时,他还在嘶喊:「明公教我读圣贤书……」
砰!砰!砰!
杖责声每响一下,人群的骚动便更盛一分。
起初只是零星啜泣,很快便化作怒涛般的声浪,有人高呼「冤枉」,有人诵《诗经·黍离》,更有胆大的商贩抓起摊上的胡饼丶果子往狱吏身上砸去。
「不对劲!」
天街中段,七宝楼顶层雅阁内,武家人志得意满,正欣赏这些反武之人的下场,只等着除掉他们,重提易储之事。
武攸宜忽然感觉不对:「你们不觉得,闹得有点大吗?」
武攸宁端起一杯酒,不以为意道:「一群泥腿子,大了又如何?狄仁杰声名在外,有几个不长眼的提前给他哭丧也很正常,不用多虑。」
武攸宜却不这麽想,目光扫过汹涌人潮:「上次杀魏玄同,可没闹出这麽大动静。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要不要传讯给大哥?」
武懿宗摇头道:「他和三思被禁足,现在正烦着呢,还是别拿这些小事给他添堵了,姑母不在乎民意,只在乎天意,放宽心,翻不了天!」
「……」
武攸宜张了张嘴,还想再说,见哥几个儿看戏看的热闹,也懒得说了,这几个兄弟不成器,这麽明显的煽动舆论都看不出来。
那卖炭翁和七品小官摆明了有问题。
——寻常百姓怎麽可能声音那麽洪亮?又怎麽可能一杖下去就见血,还血流如注?
这摆明了是演戏。
只是不知道背后还有什麽招数,只凭演戏可没用。
姑母要是在乎民意,周兴丶来俊臣这几个早死八百次了。
可他们还是活得好好的。
武攸宜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角落里的武攸暨,他正拿着匕首在桌子上刻陆沉渊三个字,看那咬牙切齿丶面目狰狞的样子,估计正处于「废物」状态,什麽时候眼神清明丶举止有度,他才算有点用,可惜废物的时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