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543.com,更新快,无弹窗!
第108章金佛流泪,周兴落幕
正午的钟声刚过,大云寺山门前突然涌来黑压压的人群。
为首的太学生衣袂翻飞,高举《金刚经》跪倒在石阶上:「求佛祖显灵!救救狄公!」声如裂帛,惊起檐角铜铃乱响。
「佛祖开眼啊!」
一个跛脚老姬突然扑倒在鎏金佛像前,枯手拍得青砖砰砰作响。
她怀中竟抱着一件血衣一一那是她儿子在丽景狱受刑时撕下的中衣。
鲜血渗过粗布,在佛前蒲团上泪出狞的暗痕。
香炉倾倒,青烟乱舞,数千百姓如潮水般涌入大云寺内外,跪满九进院落,诵经声丶哭豪声交织,震得梁上积尘而落。
这般跪请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
正当住持法明禅师捧着《大云经》出来安抚时,忽有小沙弥跌跌撞撞冲出大殿:「师丶师父!
佛祖众人循声望去那尊由西域匠人精心铸造的鎏金弥勒像,在夕阳映照下竟泛起奇异的光晕。
先是右眼脸处凝出一滴晶莹水珠,接着左眼也缓缓渗出泪光。
两行清泪顺着慈悲含笑的面庞滑落,在莲花座前溅起细碎水花。
「佛祖垂泪!」
满寺僧众齐齐伏地,人群瞬间沸腾。
很快,消息扩撒,整个神都跟着炸开锅:
南市绸缎庄里,商贾们传着「弥勒泣血示警」的绢画;国子监太学生立刻刻印《佛泪赋》
散入各坊;连从善坊的歌妓都在传唱新编的「佛怜曲」;最要命的是,当晚竟有数百百姓跪在洛桥,高喊「请陛下诛酷吏以安佛祖」!
武家人顿时坐不住了。
七宝楼上,武攸宜脸色铁青,手中茶盏摔得粉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好一招借佛杀人的毒计!先煽动愚民,再借天意逼宫一一当真列毒!」
武懿宗突然拍案而起:「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个!」他抖着一封密信吼道:「周兴那疯狗刚抓了夏官司库郎赵肃!那可是咱们的人!「
「报一—」
一名心腹跟跑闯入,官帽都歪了:「安业坊刚传来消息,周兴派人锁拿了将作监丞崔元礼,说他私藏李唐逆书!」
「崔元礼?」
武攸宁吃了一惊,「那不是替咱们督造明堂金匾的——
又一名侍卫冲进来跪倒:「禀郡王!丽景狱的人闯进司农寺,把掌酝令郑德方也——」
「够了!」
武攸宜突然暴起,眼中血丝密布,他抓起案上匕首狠狠钉入地图,正扎在「大理寺」三个字上:「立刻备马!去魏王府!」
紫薇城。
迎仙宫。
李令月将卷轴放在御案上徐徐展开,指尖沿着朱砂勾勒的州郡界线移动:「儿臣已详细看过司农寺丶鸿胪寺上报的各地寺庙数量,反覆核计,拟就《大云寺改制章程》,请母亲过目。」
「嗯。」
武则天扫过图纸,露出鼓励之色:「继续说。」
李令月道:「儿臣以为,天下三百二十州,凡有前朝敕建寺院者,皆可改额为『大云寺」,以神都大云寺为总持;无旧寺可改之州,择官地营建,规模不得超过州衙正堂,此其一。
其二,可令每州推举通晓《大云经》的僧侣二人,经鸿胪寺考校后入京受训,梯次传授,最早一批于今冬前完成首训,明春分赴各道设立讲经堂,以便传经。」
武则天静静听着,目光欣慰,
李令月专心指着地图:「至于福田院,可令各寺香火钱三成充作善款,为防住持贪墨,附带监察条例,收养孤寡则以阵亡将士遗孤为先,名单可与兵部抚恤令同调,如此,也可减少国库开支。
儿臣核算过了,若按此法,所费钱粮可减半,天下人必赞陛下仁德,鱼与熊掌也可兼得。」
「好!」
武则天很满意,了却一桩心事,随手拿过监察条例翻看:「这应该是改自永昌元年整顿义仓的旧制吧,很不错,条理清晰,贴合寺庙—是你自己改的?」
最后一句面带微笑,语气玩味。
「母亲!」
李令月顿时不满道:「儿臣就不能自己改吗?」她别过脸去:「那人整日在燧明阁鼓捣些乱七八糟的,哪有空管这些上午还跟我要了『金罂苑」,说是要用《丹鼎卷》记载的秘术试栽灵药倒比我还忙!」
武则天闻言大笑:「你啊你,陆卿聪慧,他既然有心同参《丹鼎卷》,以后真炼出灵药,受益的也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李令月刚要反驳,忽见上官婉儿快步入内,递上密折,
她闭上嘴,暗道来了!
武则天脸色微变,警了眼奏摺,面上不见喜怒,大手一挥:「朕就不看了。念!」
上官婉儿立刻展开奏摺,声音低而清晰道:「陛下,臣已查实,周兴所拘捕六十四人中,四十三人与李唐旧事无关,反是曾与他有过私怨。其中十九人乃近年科举入仕的寒门士子,因不肯依附于他,便被罗织罪名,馀下二十四人———」
她顿了顿:「或曾弹劾他酷吏行径,或曾讥他出身寒微—」
殿内烛火忽地一跳,映得武则天眸中寒光乍现。
李令月面无表情等待下文。
「好一个忠臣!」
武则天轻笑一声,嗓音却冷得渗人:「朕让他查谋逆,他倒先报起私仇来了!」
上官婉儿垂首,继续道:「另据察,养晦庄总管赵怀义,确系垂拱四年汝南溃兵,虽无实据表明其为李贞谋土,但此人当年所在部曲,确曾与越王亲卫同驻郧阳关三日,因精通炼药之术,被周兴改名换姓,收入魔下。」
武则天脸色更冷。
上官婉儿声音如冰泉,继续说明针对「丘神绩」指控所得调查结果:
「其二,洛州张氏灭门案。沸油灌耳虽无实证,然张家十六口投井时,井沿确有利刃划痕,且涉事田产今归周兴侄婿所有。」
「其三,御史王德谦之死。尸首虽未喂犬,但验尸格目载『胫骨尽碎,如受车裂」,表明死前确受酷刑,虐杀之事并非虚言。
「其四,河南赈灾案。陈米饲鹤属实,药圃地契亦与灾民卖田文书日期吻合,至于家书,暂无实证,恐怕还需问过丘将军。」
「其五,『周天子」之说,不能确定,不过,臣带鸢卫暗查养晦庄时,发现庄内有多重密室,
设有机关门,其上机关锁繁复程度不下机关城【九宫千机锁】——」
李令月越听越吃惊。
沸油灌耳丶尸喂犬丶陈米饲鹤还有「周天子」?!
陆沉渊这是把丘神绩的奏摺改成什麽样了啊?
咔!
武则天心中震怒,一把握碎了圈椅扶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女官仓皇跪倒:「陛下!大云寺急报一一弥勒佛像泣泪,数千百姓跪请严惩酷吏!」
空气骤然凝滞。
上官婉儿大惊。
武则天飞快警一眼李令月一一李令月还沉浸在对陆沉渊大改奏疏的惊奇中,脸上只有意外丶吃惊,再无其他。
武则天松了口气,对李令月道:「太平,你对此有何看法。」
李令月回过神来,当即敛社行礼:「陛下明鉴!此事蹊跷之处甚多,佛像泣泪虽显神异,然恰在此朝局动荡之际发生,未免过于巧合。儿臣恐有人假借天意干预朝政,意在营救狄仁杰等人。」
她略作停顿,又正色道:「然国法岂可因神迹而废?若狄相等确有谋逆实据,自当严惩不贷;
若属诬告,亦不能因周兴之过而矫枉过正。」
她抬眼直视武则天:「儿臣以为,当由大理寺丶刑部丶御史台共同审理,先查明真相,再行定夺!」
上官婉儿闻言,有些意外。
武则天凝视女儿良久,忽然轻笑:「很好,越来越有长进了。」
她沉吟片刻,说道:「自朕掌国以来,向来以法度治天下。」她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大理寺卿周兴既已查实其滥权枉法,自当严惩不贷!传旨,将周兴即刻收监,
着来俊臣主审其罪,至于岑长倩丶欧阳通等人」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移交御史台重审——刑部丶大理寺协同办理。」
上官婉儿运笔如飞,在诏书上落下端丽的楷书。
她低垂的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释然一一至少,那些忠直之臣有了活路。
李令月面上恭敬,不动声色,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
他真的做到了!
周兴落于来俊臣之手,两个酷吏狗咬狗,等待他的只会是生不如死,必然要认罪!如此一来,
谋逆之说也就站不住脚,岑相丶狄阁老等人自然就能安稳度过难关了。
大理寺铁狱。
周兴手持烧红的铁钳,正抵在路辅元的咽喉处,狞笑道:「路尚书,再不画押,下一处可就是眼睛了一—」
突然,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他皱眉回头,只见几名狱缇押着几个衣衫凌乱的官员跟跑而入,为首那人满脸血污,却仍厉声喝骂:「周兴!你竟敢因私怨构陷朝廷命官!魏王殿下绝不会放过你!」
周兴瞳孔骤缩一一兵部司库郎赵肃?!
此人明明是武家党羽,怎麽会抓到这铁狱来?
他猛地转向身旁的断魂:「谁下的捕?!「
断魂也是一愣:「不是大人命人送到我等手上的亲笔手令吗?」说着将大理寺批文和一部分捕文书呈上。
周兴一把夺过文书,指尖发颤地展开一印鉴是真!
笔迹也与他分毫不差!
可名单上密密麻麻多出的四十馀人,刺得他双目生疼:
兵部司库郎赵肃:三日前才在宴席上讥讽他出身寒门。
将作监丞崔元礼:出身博陵崔氏,曾弹劾他酷吏行径,所作不法。
司农寺掌配令郑德方:曾因严查倒卖赈灾粮而被他诬陷降职。
太仆寺丞卢景明左肃政台侍御史徐明远·
「这—」
冷汗修地浸透后背。
周兴太熟悉这种手段一一这正是他惯用的构陷之法!
有人要让他自食恶果!
「混帐!」
他暴喝一声,将文书撕得粉碎:「这是栽赃!本官一直在狱中审讯,从未一一」
话到嘴边突然壹住。
武皇授意想要兔死狗烹?可岑长倩等人还没杀,现在动手太早了吧。
来俊臣意图陷害?他也应该清楚武皇的意思,况且借调狱缇时,并没有异常。
丘神绩报复?可他人还在巴蜀剑门关,纵使有心也无力啊。
到底是谁?!
他的大脑急剧思索,到底是谁有这本事,能伪造捕文书,玩这一招!
想来想去,仇家太多,一时毫无头绪。
「大人!」
断魂突然低呼:「外头———」
铁靴踏地的声响自狱廊尽头传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周兴心尖上。
他猛地转身,撞翻了身旁的炭盆。
烧红的烙铁滚落脚边,滋滋灼烧着散落的纸屑。
「周寺卿好大的火气。」
来俊臣抚着腰间鎏金龟袋缓步而来,丽景狱狱缇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控住所有出口。来俊臣年约三十出头,身形高瘦,面部线条略显阴柔,弯腰拾起一片未燃尽的纸页,对着火光细看:「『就地正法」?喷喷,周兄对自己人倒比逆党还狠。」
周兴跟跑后退,冷汗直不住地往下流。
他很清楚,喊冤是没用的,来俊臣既然来了,必是武皇的意思,
武皇是最清楚他有罪没罪的—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一一也是在这间刑房,自己曾用同样讥消的语气对岑长倩说:「岑相可知?
最毒的烙铁,往往烙在旧伤上。」
「哈哈哈一—」
一阵嘶哑大笑突然打破死寂。
被铁链锁着的路辅元昂起头颅,花白胡须上还沾着血沫,大叫道:「周兴!老夫熬碎牙齿等着这一天!」他猛地扯动锁链,竟将墙上火把震得摇晃:「你也有今日!」
隔壁刑架的欧阳通突然2出一口血痰,正中周兴衣襟:「豺狼终被虎噬,痛快!」
来俊臣唇角含笑,不以为意,忽从怀中捧出一道明黄绢帛。
狱中众人雾时屏息一一那赫然是绣着金凤纹的御制诏书!
「大理寺卿周兴听旨。」
周兴浑身剧颤,膝盖重重砸在青砖上。
来俊臣冷酷的声音在铁狱中回荡:「查大理寺卿周兴,纵逆纳贿,罗织构陷,着即革职查办,
其经手案件,移交御史台重审。钦此。」
念罢,来俊臣忽然俯身,在周兴耳畔轻声道:「周兄可知?今晨有匿名信送至我府上———」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八个铁画银钩的字:【请君入瓮,火候正好。】
周兴瞳孔骤缩。
来俊臣指尖一搓,字条化作碎片飘落,笑道:「兄弟我当然是不希望周兄轻飘飘认罪的,要不咱们还是入瓮吧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