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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哪怕是金国这种蛮夷都要封赏曲阜孔氏?
不是因为孔氏还有什么往圣绝学,而是因为孔子与儒家是绑定的,只有尊崇孔子,才能让天下读书人相信,官家还会用儒门士子来当官。
尊崇孔子的一种重要方式就是封赏孔子的后人,也因此,孔氏不仅仅有衍圣公的公爵之位,还有曲阜县的县令一职。
理论上来说,曲阜就是孔氏的封地。
这件事棘手就在此地了,参照近代意大利人对梵蒂冈教廷有多么束手无策,就可以想象,曲阜孔氏是个什么地位了。
想要收拾他们不是不成,而是对于大部分政治领袖来说不值当的,孔氏无非一家比较大的豪强罢了,再沾点世家的边沿,最多也就是祸害一县之地,根本不能成大患。
天下读书人只是尊孔,又不是唯衍圣公马首是瞻,不可能跟着孔氏造反的。
而若是一个处置不妥当,引起政局动荡,那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但是对于刘淮来说,不说正是儒学改革的关键时刻,单单为了山东一系列政策能实施下去,也得狠狠打压一下孔氏。
度田、分地、授田等一系列政策,之所以能磕磕绊绊的一路实行下去,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自魏胜以下,无数人起了带头作用。
魏胜与刘淮二人自不必说,何伯求带着沂州一群豪强投靠过来之后,也将原本聚集在他手中的庄园土地测量清楚,按照周边百姓户数进行了授田。
再比如辛弃疾,辛氏的祖产在济南府四凤闸,此时已经光复。辛弃疾手中甚至还保留着前宋时所颁发的地契,但他根本没有去索要的意思。
如果今日刘淮看在孔老夫子的面子上,给曲阜孔氏开口子,明日某个大将指着身上的伤疤,同样让刘淮网开一面,该如何是好?
人人都这么干,法度还要不要了?
仿佛也知道刘淮来者不善,在寒风中等待了数个时辰的孔拯与孔?根本不敢回城,不多时已经是鼻涕满面,开始迎风流泪。
别说,这么一来,这老哥俩真的如同喜迎王师,情不自禁,涕泗横流的模样。
“我早就说过,莫要派人搅合,莫要派人搅合,你非不听,如今可好,起了祸事了,你说该怎么办?”
等待到不耐烦的时候,当代的孔氏家主,衍圣公孔拯不由得低声埋怨起来。
面对至亲兄长的指责,孔?有些羞恼的说道:“孔端起那厮谁的招呼都没打,直接就走了,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让我十二个时辰看着他不成?
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与那天平......军节度搭上了线,横在门口的强梁,难道咱们孔氏不应该服软吗?
后来孔端起更是成了耿节度的谋主,咱们更得巴结着方才可以了。这些事你也知晓,怎么如今就全成我的错了呢?”
孔拯哑口无言,只能恨恨跺脚,一瞬间不知道该恨谁。
直到现在,老哥俩还以为刘淮是要因为孔端起的反叛之举,来亲自找孔府要说法。
此番说不得得大出血了。
“你说这刘大郎此时也是宋将了,如何行事还这么跋扈?”孔?嘟囔了几句,随后眼中一亮:“阿兄,你说江南那一支,是不是就能搭上线了?山东此时皆是宋境,岂不是可以通过大宋来压制这些兵痞?”
孔拯一瞪眼:“那到时候咱们北孔是衍圣公,还是南孔是衍圣公?我不争气,没有生出儿子来,衍圣公这个位置早晚是你的,这可是祖父忍辱负重得来的爵位,难道你就想这么轻易弃了?”
孔?抿着嘴不说话了。
孔端友与孔端操兄弟俩在建炎年间是为了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方才一支留在曲阜,一支随着赵构南渡的。
究竟谁为主谁为次,终究还是得看北朝兴盛还是南朝强悍。
如果金国能一统天下,那么北孔就是忍辱负重,留在北地行教化;南孔就是贪生怕死狼狈逃窜。
如果宋国能收复中原,那么北孔就是认贼作父,为虎作伥;南孔就是坚贞不屈,护卫君王南渡。
宋国肯定不会认金国所册封的北孔啊!若真的让南孔回到曲阜认祖归宗,到时候北孔全都得成旁支。
刘淮所率的兵马,名义上是宋军,却大多数都是山东本地人,这也就给了孔拯辗转腾挪的空间。
“来了来了!”有小厮狂奔而来,一路大声嚷嚷着:“有骑兵从西边来了!”
孔?长舒一口气:“来吧来吧,总该有这么一遭。”
很快,百余汉军就已经疾驰而来,刘淮被甲骑护在中间,看着前方城楼上高高飘扬的‘?字大旗,不由得微微一愣。
虽然知道曲阜孔氏有‘世修降表‘的传统,但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令人有些绷不住。
“臣孔拯(孔?),拜见将军!”孔拯穿着祭祖的时候才穿的全套衍圣公礼服,带着一群人向刘淮恭敬行礼:“我等盼望将军,犹如枯禾以望甘露,如婴儿以望父母,如今山东光复,全赖将军,还请将军受我等一拜。“
刘淮板着一张脸,看向了打头的孔拯:“你就是当代的衍圣公?”
孔拯心中一突:“正是。”
刘淮没有下马,任由孔氏族人在自己面前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他用马鞭拍着手心说道:“我听闻宋国也有个衍圣公,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闻此问,孔拯还是有些头晕目眩之感,他喘着粗气说道:“留在曲阜,祭祀祖庙之人,自然才是孔氏主脉。”
果不其然,没说两句话,孔拯就将孔子抬了出来。
刘淮微微一笑,终于翻身下马,随后淡淡说道:“起来吧。”
孔拯刚刚舒了一口气,直起身子,还没有扶一把老腰,就听到刘淮说道:“既然来到曲阜,不可以不祭拜至圣先师,衍圣公,且领路吧。”
孔拯有些呆愣之态。
刘淮一副武人作风,他究竟要干什么,孔拯想过许多,却没想过刘淮第一个要求会是这个。
但......孔拯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即便行事糙了一些,没有穿礼服,又没带着太牢,可对于一名乱世军头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也因此,孔拯直接将刘淮引到了祠堂,并且孔氏族人也迅速准备好了祭品,穿戴好了礼服。
刘淮带着十余名亲卫,身上盔甲都没有解下来,就来到了这祠堂之中,明显就是来找茬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孔拯正在布置香案之时,刘维指着香案之后的祭台说道:“为何那里空着许多?孔圣人牌位之后那处空档是什么?还有,为何没有孔圣人的画像?”
说着,刘淮看着已经满头大汗的孔拯,冷笑出声:“还有,至圣文宣王的印绶何在?你可万万莫要拿着金贼予你的册封来糊弄我!”
如果说一开始刘询问牌位之后空档还情有可原,毕竟空了那么大的一块位置属实是有些不协调,但后面两问却是有的放矢,问到了点子上。
因为牌位之后原本是‘孔圣及官夫人楷木像‘,相传为子贡所刻。
而原本墙上挂着的是‘孔子佩剑图‘,乃是吴道子所画的真迹。
至于刘淮要的“印绶’全称应该是‘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乃是唐玄宗的时候,赐予孔氏的。
庙祀朱印与衍圣公印是不同的,庙祀朱印为衍圣公主持孔庙祭祀、管理礼制事务的官方印信,盖用于祭文、公文、谱牒等,象征着正统祭祀权。
这三件宝物,全都在孔端友跟着赵构南渡的时候,一起带到了南方。
孔拯这里倒是有新雕刻的‘庙祀朱印”,却是金国前任皇帝完颜蓝赐下的。即便他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刘淮面前掏出这枚印玺来啊!
孔拯已经汗如雨下:“将......将军,靖康年间,天下大乱,曲阜也遭遇贼人冲击,宝物遗落。可这孔府、孔庙却是做不得假的。”
“曲阜做不了假,孔庙也做不得假。”刘淮朗声说道:“难道你们孔氏就做不得假吗?谁知道你究竟是真正的孔子直系后人,还是外系旁支,鸠占鹊巢?!”
孔?听得刘淮越说越不像话,有些愤愤然的说道:“将军,孔府中有族谱收藏,若将军不信,可以细细翻阅,挨个对照。”
刘淮抱着胳膊,看着孔?冷笑,直到将这厮逼迫的低下头来,同样汗如雨下之时方才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个将军,军中皆是认符牌不认人的。你要么现在就将庙祀朱印拿出来,要么..............”
孔拯算是彻底服气了,这大郎翻脸简直如同翻书,刚刚还有说有笑,没两句话就要下狠手了。
但是面对刀子,孔拯也只能服软,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将军,小老儿驽钝,猜度不到将军心思,还望将军能指点一二。”
刘淮脸上终于显现出一丝微笑来:“你们既然没有‘庙祀朱印,凭什么来主持祭祀至圣先师?名不正?言不顺。”
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
因为对于孔拯孔?来说,孔子可不仅仅是至圣文宣王、万世师表,而且更是孔氏的祖宗。
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祭祀祖宗吗?
孔拯与孔?二人各自悚然之余却是各自恍然。
原来刘淮此行而来是要夺取祭祀孔庙的权力。
果不其然,刘淮下一句话就是:“我将会在徐州设立文庙,以孔夫子为主祭,以历代先贤为陪祀。曲阜的祠堂,从此之后,只能为家庙,懂吗?”
这其实不算是刘准的原创,从唐朝开始,各地孔庙就已经如雨后春笋,到处落地开花。
历朝历代也怕孔子后人拿孔子的身份作文章。
但谁像刘淮这般一点情面都不留?
不过形势比人强,在刘淮的逼视下,孔拯艰难点头称是。
他担心反驳一句,刘淮就会用小宗入大宗,乃至于匪类冒充孔子后人的理由,将孔氏当家之人全都逮捕。
罪名都是现成的。
受金贼的册封,为金国臣子,得金国印信。
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硬吗?
别说这是对孔子不敬,这是为孔夫子扫清门户。更何况,南边还有孔子一脉呢!大不了将南孔再请回来。
想到这里,孔拯心中猛然一慌:衍圣公的爵位,不会被撸了吧?
果真,刘淮下一句就说道:“至于衍圣公之位………………”
孔拯与孔?二人不由得止住了呼吸,抬起头来看着刘淮,等待着对方的审判。
“照理说,我与金贼势不两立,金贼的官职,我是不认的。”刘抬头看着万世师表的匾额,缓缓说道:“却也不能不给孔夫子的一点薄面。”
“孔拯,你知道我在山东实行的政策吗?知道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吗?”
孔拯咽了两下口水:“回将军,乃是度田,授田。”
“真是聪明。”刘淮虽然口中赞扬,却依旧面无表情:“那这般聪明人,是不是知道事情该怎么做了?”
孔?终于忍耐不住,气急败坏的说道:“刘将军,莫要欺人太甚!我们是夫子后人!乃是名副其实的衍圣公嫡传!这些田产乃是至圣先师的祭田,如何能分出去?!”
“哦?”刘淮似笑非笑的说道:“华夷之辩都不懂的孔夫子嫡传?要不要我写信给宋国,让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评论一下,孔夫子南北两支,到底谁是嫡传?”
“阿?,闭嘴!”孔拯呵斥了一句之后,对刘淮躬身行礼:“将军,我等的确是孔夫子的嫡传,这是毋庸置疑的,之所以留在北地,受金贼敕封,无非是看到中原民生艰难,想要为平息天下战乱出一份力罢了。
如今山东有将军这样的大英雄拨乱反正,我孔氏又如何不出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呢?定然遵守将军的法度!”
维护孔夫子是南孔与北孔的共识,但两者之间也是有微妙关系的。
此时已经不是孔端友与孔端操二人兄友弟恭,配合默契的时代了,双方已经有了几十年的隔阂,关系再亲也淡了。
别的不说,刘淮如果将南孔请回来,别说土地产照样得吐出去,衍圣公的爵位也肯定保不住。
既然都是要损失田产,还不如让利益最大化。
刘淮满意点头:“既然如此,我后日就将新的曲阜县令派来,孔氏族人要分出七成去外地,我也会迁来流民,来曲阜授田。孔氏要分家,族产的大头要造册按照户口授田。”
“孔拯,你的衍圣公之位,先在我手里寄存,若是办不好………………”
刘淮没有说后果,但脸上的冷笑已经揭示了一切了。
孔拯心中滴血,却还是躬身行礼应诺。
而一旁的孔?虽然同样行礼应诺,却是恼怒异常。
对孔氏如此苛刻,难道就不怕天下读书人寒心吗?
刘淮满意点头,随后说道:“今年春耕之后,我就要在山东开始乡试了,到时候我还是希望能有衍圣公出谋划策的。”
孔拯浑身一哆嗦,不敢接茬。
而孔?则是诧异抬头,惊骇欲死了。
这刘大郎还真不怕山东士子寒心!他特么要开科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