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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侯元谅脑中突兀出现的那首杜甫的《兵车行》,其实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因为杜甫的这首千古名句所描述的乃是大军出发,军士的父母妻儿依依送别,不舍父兄子弟上战场的场面。
而如今的景象则是无论男女老幼,都被金军一勺,全都被当作签军驱赶过来了。
金军也懒得分什么青壮老弱,直接将一村一镇之人驱赶过来,用骑兵在四面一兜,只要掉队的就就地斩杀,如此遴选出来的不说是全都是青壮,也算是可堪一用之人,高低还是能跑到沟壑前,和身跳进去的。
然而这副场面,在侯元谅面前就如同地狱了。
脑中空白了片刻,侯元谅方才在马上恢复了神志,随后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与汗水,强行平复了一下心情。
“将军,咱们现在......”有亲卫喘着粗气,已经将手扶在刀柄上。
而远处也有数名金军骑士发现了侯元谅等人,其中有人甚至已经认出了这是汉儿军的某某,脸上纷纷露出嘲弄之态。
侯元谅深吸一口气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这里一共近千女真骑兵,咱们一共就五人,你要作甚?随我来!”
说着,侯元谅整理了一下表情,在失败数次之后,保持着一种夹杂着严肃与谄媚怪异表情,驱马向着纥石烈大旗而去。
纥石烈良弼听着亲卫的汇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让侯元谅来到近前。
“侯三郎,你莫非是想要来劝谏的?”没等侯元谅开口,纥石烈良弼就已经缓缓出言:“那你还是莫要多费口舌了,前几日就已经商议定了的事情,已经更改不了了。
侯元谅翻身下马,重重叩首:“非是阻拦,而是想要为相公分忧。”
纥石烈良弼的表情终于生动了起来:“哦?”
侯元谅低下头来,几乎是将额头埋进黄土之中:“良弼相公,此战的关键在于消磨宋贼士气,也因此,需要大量签军来填沟壑。
女真族从北地而来,对于中原风物有所不解,做事将会事倍功半。
而末将自小生长于寿州,深知世事情状,周围百姓也服我侯三,还望左相能给我个机会。”
纥石烈良弼不顾左右之人脸上起了嘲弄之色,敞开天窗说亮话:“侯三郎,老夫也不瞒你,你身为汉儿军统制,又是寿州出身,若是你带着这些签军跑了该如何?”
侯元谅仿佛早就知道会有此问,大声回道:“左相!签军营设立在大军最前,被夹在宋军与天兵之间,战端一起,后方有正军督战,前方有宋贼相逼,如何能逃?”
纥石烈良弼缓缓点头:“这倒是个说法,不过侯三郎,你就不怕在乡人眼中身败名裂吗?”
侯元谅抬起头来,满是黄土的脸上满是谄媚之色:“左相之前所说,要在河南设立藩镇,遴选八个节度使,我自认为还有些本事,最起码绝对不会落于杜无忌那之后!
我愿为大金立下功劳,以成功名!”
听闻侯元谅这番解释,一些金军将领脸上嘲弄之色愈深,但是也有少数几人反而严肃起来,甚至有名行军猛安干脆扶住佩刀。
纥石烈良弼却是直接点头:“难得汉儿军中也有忠义之士,那就如此吧,在大军最前方立营,你们那两千汉儿军就负责看押签军,若有不谐,唯你是问!度支,与侯三郎交割清楚。”
侯元谅闻言大喜,再次重重叩首,随即千恩万谢的走了。
望着侯元谅的背影,刚刚扶刀皱眉的行军猛安驱马上前,来到纥石烈良弼身前:“左相,此人言不由衷,其志不在小,要担心其人生乱。”
说话的乃是完颜乞哥,是仆散忠义麾下的一名行军猛安,也参加过入侵宋国的大战,曾经在合扎猛安中任职,资历也算是深厚。
他在乌江县被刘淮击伤,脱离了战斗序列,却也因祸得福,早早回到北地休养,没有参与进那场惨烈的巢之战中。
此时虽然是东西金合兵一处,然而纥石烈良弼毕竟是金国经年的相公,完颜乞哥还是很服气的。
不过他服气归服气,毕竟势分两派,有些事情不能不问个明白。
同样的理由,纥石烈良弼也必须将此事说明白,方才能对仆散忠义有个交待。
“其实这究竟是怎么想的,根本是无所谓的,包括淝水西边的石相公是怎么想的,其实也无所谓。”
纥石烈良弼缓缓言道:“只要把握住他们绝对不会投靠宋国,这件事就算是妥当了大半。至于其余,现在咱们不应该多想,也没这余力多想了。”
完颜乞哥有些恍然,然而看到纥石烈良弼没有多说的心思,也就没有继续搭话,如同一名侍卫一般,扶刀侍立在一旁。
另一边,侯元谅已经跑回到了自家营寨之中,见到了三名心腹,不顾满脸黄土,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走了!”
在三人惊疑的眼神中,侯元谅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就是这般,我接下了签军的差事。”
侯五郎反应较快,此时已经彻底惊慌起来:“大哥,此事万万不可行,咱们乃是寿州本地土豪,如何能为了金军欺压本地父老呢?来日大哥你还怎么在寿州立足?”
侯元谅咬牙说道:“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若我不为此事,父老们十人里面活不下来一人。而有我来主持,虽然也免不了伤亡,却也能活下来十之六七。”
侯五郎直接跺脚:“大哥,我就是担心这个。签军被金贼折腾死到最后一人,你再出手救下,那你就是他的再造父母,他会对你感恩戴德。
可若是大哥接手此事,活下来的那六七人都会视你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将你当作替金贼卖命的伥鬼,没人会念你好的!”
闻言,剩余两人也各自惊慌起来,然而这就是人性,十分现实。
能活下来的人,不会觉得侯元谅有自己的无奈,只会觉得是这厮将父老驱逐到军前送死,乃是一等一的恶人。
长久之后,莫说侯元谅无法在家乡立足,就连那两千多蒙城子弟兵都不会妥当。
侯元谅却是陡然失态,眼睛瞬间变得赤红:“那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乡野土豪,在如今局面下,又能怎么办?”
“难道......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父老,十不存一吗?!”
说到最后,侯元谅已经低声嘶吼起来:“你们说,我又能如何?”
三名心腹面面相觑,皆是无言以对。
各自沉默片刻之后,还是侯元谅平复心情,缓缓说道:“五郎,你先带着人到前方签军营地,妥善安置父老,从其中挑选青壮,准备作战吧。”
侯五郎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滚滚而下,却只能强撑着拱手应诺。
“阿琪,你水性好,带着几个妥帖人,将此间事告诉石相公,就说我侯元谅哪怕身败名裂,也不会有负家乡父老的。只是咱们都是蠢蛋,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帖办法,还望石相公怜惜我等曾经作战不惜死,早做谋划!”
唤作封琪的军官也是有些不堪重负之状,连连应诺。
侯元谅终于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却是瞬间觉得浑身无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自家帅帐之前,望着身侧的滔滔淝水,突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人生在世,为何就如此艰难呢?
当然,最为艰难的自然不是侯元谅。
他终究是一军之将主,内心煎熬也好,心神不定也罢,总归还是没有在物质层面上落得悲惨下场。
随着第一批签军被驱赶过来,淝水两岸迅速就有些沸反盈天之事。
首先则是出现了大规模的逃民与流民,无数百姓放下即将收获的粮食,四散而逃。
如此多的逃民,官府收找不过来,也管不过来,只能占住交通要道,大略的拦住一些人,塞到民夫之中,送到前线充当签军。
而那些流民总归是要吃饭的,有些人跑到山中投靠土匪,会水的则去水寨,找这个天王,那个寨主去托身效命,寻求活路。
随着河南数州之地征签命令的传开,很快就有官府与地形势户参与进来,并立即成为了掠夺民财的狂欢。
金国官家要求在县里征发一千签军,好,就是你家了,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得去。跟你家那百亩上好水田一点关系都没有,更是与你家那张大户求而不得的祖传大宅子无关。
干不听话,衙役士兵一起上,抄家!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恶意,而是由地方行政崩溃而导致的大规模兼并。
最终的结果是,送到寿州前线的签军与财货并不是很多,但河南数州破家灭门者无数。
石琚费尽心血,好不容易让河南恢复了一些元气,金国仅仅只用了一条政令,就让石据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了。
六月二十五日,随着河南混乱的进一步扩大,金军终于有了些许动作。
三万五千金国正军外加两万陈州军,再算上五万签军,沿着淝水一齐南下,向下蔡攻去。
宋金之间的决战,不可避免地开始了。